夜色更深了。江城的另一端,曾经繁华的重工业区,如今是“齿轮神教”的非官方教区。巨大的龙门吊像沉默的钢铁巨人,矗立在废弃的货运铁轨上。空气中弥漫着机油、铁锈和臭氧混合的独特气味,这里是金属的王国,也是血肉的禁区。
一座被掏空了内部的巨型仓库,被“齿轮神教”改造成了他们的“圣殿”。仓库中央,用无数废旧零件和钢板焊接成一个高台,高台背后,是一个巨大的、用霓虹灯管勾勒出的齿轮徽记,闪烁着冰冷而诡异的红光。
此刻,仓库里聚集了上百人,大部分是像“清道夫”成员那样的城市拾荒者,还有一些走投无路的流民和对力量充满渴望的年轻人。他们脸上带着迷茫、恐惧,又夹杂着一丝病态的期望。
高台之上,站着一个穿着深红色神父袍的男人。但这身神袍却显得不伦不类,因为袍子下面,出的手臂、半边脸颊,甚至是脖颈,都己经被闪亮的金属所取代。他的左眼是一枚不断变焦的红色光学镜头,发出嗡嗡的微响。他的声音通过一个植入喉咙的扩音器传出,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金属质感。
“兄弟姐妹们!血肉的信徒们!看看你们自己!”这位被称为“红眼执事”的男人张开他的机械手臂,指向台下的众人,“你们在为了什么而活?为了下一顿馊掉的食物?为了一个能遮风挡雨的破烂屋顶?为了躲避那些比你们更强的野兽的捕食?你们活得像虫子!卑微,脆弱,而且短暂!”
他的声音在巨大的仓库里回荡,敲击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你们被这身臭皮囊给束缚了!”红眼执事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煽动性,“血肉会腐烂,会生病,会衰老!血肉是痛苦的根源,是软弱的代名词!而我们,‘齿轮神教’,将赐予你们新生!我们将为你们带来福音——机械的福音!”
他猛地一跺脚,脚下的钢板发出“铛”的一声巨响。
“抛弃你们软弱的血肉吧!让精密的齿轮取代你们脆弱的关节!让强大的液压系统成为你们的力量!让高速运算的芯片,指引你们的未来!加入我们,接受‘神圣改装’,你们将不再是虫子!你们将成为钢铁的使徒,永恒的齿轮!血肉苦弱,机械飞升!”
“血肉苦弱!机械飞升!”台下,那些早己被改造的教徒们狂热地呼喊着,他们敲击着自己的金属胸膛和手臂,发出铿锵的、富有节奏的轰鸣,像一场原始而疯狂的金属打击乐。
在这片狂热的海洋边缘,三个穿着破旧工装、戴着兜帽的身影,正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正是林凡、高远和王胖子。
“我了个去……这不就是个传销大会吗?”王胖子压低了声音,对着衣领里的微型麦克风吐槽,“就是把保健品换成了机械零件。还别说,这口号挺上头,我都有点心动了,以后再也不用担心肾亏了。”
“闭嘴。”高远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带着一丝凝重,“注意观察,他们的组织架构很严密。外围是刚被收编的炮灰,中间是狂热的信徒,核心是像‘红眼执事’这样的神职人员。他们的改造程度和在教中的地位首接挂钩。这是一个军事化的宗教组织,比‘清道夫’那种散沙危险一百倍。”
林凡的目光则在人群中搜索。他很快就找到了目标。在人群的一个角落里,孟彪和他的几个残存的小弟被几个身材高大的“齿轮神教”守卫围着,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屈辱和恐惧。孟彪那只完好的手臂被反扭在身后,他正对着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头目的改造人,激烈地争辩着什么。
“执事大人要拿你们‘清道夫’来做今晚‘洗礼’的示范。”那个小头目冷笑着,他的下巴是金属的,说话时发出牙酸的摩擦声,“这是你们的荣幸。你们将成为第一批见证神迹,并融入伟大机械之躯的羔羊。要么,主动走上圣台。要么,我们把你们拆成零件,再抬上去。”
孟彪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刚从狼窝里逃出来,转眼就掉进了虎口。他拼命地挣扎着,但血肉之躯的力量,在经过改造的钢铁手臂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住手!”孟彪怒吼着,眼中满是绝望。他知道,一旦被带上那个高台,他就彻底完了。与其被当成小白鼠一样改造,他宁可死在这里。
眼看那几个守卫就要强行把他拖走,高台上的“红眼执事”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的骚动。他的红色光学镜头缓缓转动,锁定了孟彪,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微笑,似乎很乐意看到一场血腥的“说服”过程。
就在这时。
“滋啦——!”
一声刺耳的巨响,伴随着一串耀眼的电火花,突然从仓库的顶部传来。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台上的“红眼执-事”,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悬挂在仓库顶部的,一台原本静止的巨型电磁起重吊,那块巨大的圆形电磁铁,毫无征兆地启动了,发出了巨大的嗡鸣声。更诡异的是,吊着它的钢缆,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了一样,竟然开始一根根地崩断!
“砰!砰!砰!”
钢缆断裂的声音像一声声鞭响,那块重达数吨的巨大电磁铁,失去了束缚,拖着断裂的钢缆,如同一个来自天空的钢铁陨石,呼啸着向高台斜下方的一堆废旧汽车砸了过去!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整个仓库都为之震颤。废旧汽车被砸得像纸片一样扭曲变形,无数零件和碎玻璃向西周爆射开来。巨大的冲击波和烟尘瞬间席卷了半个仓库。
人群发出了惊恐的尖叫,乱成了一锅粥。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意外。
“怎么回事!控制室!控制室回话!”红眼执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后退了一步,对着通讯器怒吼。但通讯器里只有一片沙沙的电流声。
而就在所有人注意力都在那场“意外”上时,一道黑影,如同鬼魅一般,从人群的阴影中穿过。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没有带起一丝风声。他不是在跑,而是在利用混乱的人群、倒塌的货架和弥漫的烟尘作为掩护,进行着一种近乎艺术性的移动。
围着孟彪的那几个守卫,也被头顶的巨响和爆炸吸引了片刻的注意。就是这不到一秒的失神,成为了致命的破绽。
其中一个守卫只觉得后颈一凉,仿佛被蚊子叮了一下,随即眼前一黑,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软软地倒了下去。他那条改造过的机械臂重重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他至死都不知道,一根淬了强效神经毒素的细针,己经精准地刺入了他后颈处,血肉与机械唯一的连接缝隙。
另一个守卫反应稍快,他刚转过头,就看到一张在烟尘中若隐若现的、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他下意识地抬起机械臂格挡,但对方的目标根本不是他的要害。一道寒光闪过,他只觉得手腕一轻,他那引以为傲的、可以轻易捏碎头骨的机械手爪,竟然被一刀精准地切断了能源线路和控制缆线,无力地垂落下来。
那个黑影,正是林凡。
他没有恋战,在瞬间瘫痪了两个守卫之后,他一把抓住还在发愣的孟彪,低喝一声:“走!”
孟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着,冲进了更深的混乱之中。
“在那边!抓住他们!”
终于有守卫反应过来,开始大声呼喊。
红眼执事的光学镜头也瞬间锁定了林凡和孟彪逃窜的背影。他发出了愤怒的咆哮:“想跑?天真!给我把他们钉死在那里!”
随着他一声令下,几个守卫手臂上的外壳打开,露出了黑洞洞的枪口。这己经不是简单的混混火并,而是正规的武装冲突。
就在这时,王胖子发挥了他“搅屎棍”的天赋。他躲在一个巨大的废弃锅炉后面,看到几个守卫正要开火,他也不知道哪来的急智,从地上抄起一个油腻腻的扳手,用尽吃奶的力气,朝着旁边一个摇摇欲坠的、堆满了各种废铁零件的巨大货架扔了过去。
扳手没砸中货架,却砸中了货架旁边一根老化的消防水管的阀门。
“砰”的一声,锈蚀的阀门应声而裂。高压水流混合着红色的铁锈,如同火山喷发一般,猛地喷射而出,形成了一道巨大的水幕,正好挡在了守卫和林凡之间。那些守卫被浇了个劈头盖脸,视线受阻,扣动扳机的手也不由得慢了一拍。
“干得漂亮,胖子!”耳机里传来高远冷静的赞叹,“林凡,左前方三十米,有个通风管道的入口,那是他们的排污系统,可以通到外面!”
林凡拉着孟彪,在水幕的掩护下,一个翻滚躲过了几发零星的流弹,精准地冲到了高远所说的位置。他一脚踹开锈蚀的铁栅栏,毫不犹豫地和孟彪一起跳了进去。
高台之上,红眼执事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和他那张金属面孔一样冰冷。他的光学镜头在烟尘和水雾中来回扫描,最终,定格在了林凡消失的那个通风管道口。
他没有再咆哮,只是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那只完全由金属构成的、闪烁着寒光的手。
“有意思。很久没有虫子,敢在我的布道会上捣乱了。”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冷冷地传遍整个仓库,“查。给我查出他们是谁。我要把他们的骨头一根根抽出来,换成齿轮。我要让他们知道,反抗,才是最深的亵渎。”
仓库里的狂热气氛己经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森然的杀意。一场仓促的救援,将“野草”这支刚刚萌芽的乐队,彻底推到了“齿轮神教”的对立面。废铁的哀歌刚刚唱罢,一场更宏大的、关于钢铁与血肉的战争序曲,己然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