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进许公馆这半年多，从未提起过那个一出生就被溺死的女儿，大家都以为她是个麻木的没有感情的女人，由着婆家人溺死自己的孩子无动于衷……
这一刻，佟有草才惊觉她深沉又无力的爱，被溺死的孩子哪里会有人安排后事，想来是她不知道费了多少力气，才能背着婆家偷偷将自己女儿安葬……
佟有草慌不迭地点头：“好……好，囡囡葬在哪里？”
她灰败的眼中惊现一丝光亮：“南郊……河边……大柳树下……”
呃，这个范围，未免太大了，南郊是有一条河，可那条河几乎绕了省城一周……
佟有草待要再问，发现那双眼睛己经没了光泽……
果然，人一死，柳枝的婆家人出现了，佟有草也终于见到了这丧尽天良的一家人，柳枝的男人是个佝偻着背的年轻人，趾高气扬进了外院花厅，一开口露出一嘴长得乱七八糟的龅牙：“人死在你家里，总得有个说法，叫你们主子出来说话……跟你们这帮奴才说不着……”
刘妈气得狠拍了一下桌子：“你媳妇死了，你看都不去看一眼吗？”
男人被刘妈的气势吓着了，心虚地瑟缩了一下脖子：“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死都死了……”
柳枝的婆婆站了出来：“这位妈妈看来是管事的，我家儿子不懂事，您别和他计较，不过是一个下人死了，能劳动妈妈来处理己经够给面子了，一切全听妈妈的……”
她眼珠一转，拿着帕子擦拭没有眼泪的眼角：“大户人家奶妈都是半个亲娘，能给小小姐做奶妈是多大福气啊，是我家媳妇儿福薄……”
刘妈冷哼一声：“你倒是不傻，知道抬高自己媳妇儿身价多要几个钱……”
“我家小小姐也病倒了，就算你们不来我还想找你们去呢，别是你家媳妇儿本就有什么病，传给了我家小小姐也未可知……尸体今天你们也别想带走，先生己经嘱咐了交给警察局验尸……”
这当然是吓唬他们的，许家做生意的，讲究和气生财，不到万不得己是不会去跟警察局打交道。
柳枝男人道：“怎么可能，一个乡下丫头，哪哪都不行，就身体好一个好处，当初在我家一个人从早忙到晚都没喊过一个累字，生了孩子第二天，就下地做一家人的饭了……”
他越说越来劲，没注意到一旁刘妈和几个婆子的脸色越来越沉，刘妈咬着后槽牙才没让自己骂出来。
她假意挥手赶他们走：“出去出去，这件事等警察局的信儿……”
柳枝婆婆掂量着和警察局打交道，自家在许公馆面前肯定要吃亏，沉吟片刻拿着帕子假模假样地擦眼泪：“警察局一时半会儿哪能说来就来呢，许先生是做生意的，家里放个死人多晦气啊，天热，放久了就怕警察局也不收，不如妈妈做主，给几个钱儿，我们好安葬了我那苦命的媳妇儿……”
刘妈见目的达到，斜睨这母子一眼：“许公馆向来不苛待下人，看在曾是小小姐奶妈的份上，我们也不会吝啬安葬费……”
此话一出，柳枝男人和婆婆眼睛一亮……
刘妈又道：“毕竟是许公馆出来的人，许公馆也会派人过去帮着办丧事……”
这是断了他们扣下丧葬费将柳枝草草埋葬的念想……
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神色，柳枝婆婆旋即笑道：“既然这样，那就全由妈妈做主，人我们也不要了……妈妈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吧……”
刘妈气得手发抖，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家……
一旁的婆子看不下去：“都道是一夜夫妻百日恩，死者为大，人还在后院放着呢，你们就这么走了，她是有家有丈夫的人，也为你家生儿育女过，不是街头流浪的无名氏，难道你们就忍心让她孤零零葬到义冢……”
那男人将手筒在袖中，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又不是公主少奶奶，埋哪里不是埋，你们看着办吧……”
母子二人扬长而去……
众人无措地看向刘妈：“这可怎么办？人放在后院也不是办法……不然我们帮忙葬到义冢吧……”
刘妈长叹一声：“他们正巴不得我们这么做呢，对他们来说，这样发财的机会可不多得……”
众人一惊，这才明白那母子俩打的什么算盘，许公馆若是真将人埋了，他们就可以报到警察局，污蔑人是被许公馆害死的……
事情到了这地步，刘妈只能请示许令闻，许令闻在上海也有住所，刘妈和他通了个电话，让刘妈意外的是，一向处事强硬的许令闻，这一次竟然愿意服软，表示柳枝的家人有什么要求都尽量满足。
刘妈愣了愣，先生这么说了，她也只能照办。
挂了电话，刘妈一脸激愤：“可怜柳枝年纪轻轻一条命，便宜了这对狼心狗肺的母子……”
……
深夜，两个家丁抬着一个包裹严实的袋子出了角门，角门外的花园中早就挖好了一个一人高的深坑，两个家丁将袋子丢了进去，嫌弃地拍了拍手……
“被安排干这事儿……真晦气……”
“谁说不是，赶紧埋吧，埋完好回去领赏钱……”
拐角处盯了一天的人，一首在暗处偷偷瞧着，见两人将坑填平回了许公馆，才喜滋滋揣着袖子离开。
第二天，保甲长带着警察登了门……
“有人状告许公馆草菅人命……”
刘妈吃了一惊，笑道：“这话你也信，谁不知道许公馆待下人是最宽和不过的，远的不说，刚过去的那场灾荒，许公馆可是没饿死一个下人……”
保甲长平日里没少受许公馆的恩惠，自然向着许公馆，对带队来的小队长道：“是啊，许先生和夫人是我们这一带有名的善人，准是哪里出了错……”
平日里难得能来许公馆这样的大户人家办差，小队长做好了大捞一笔的打算，当然不肯轻易罢休：“这个案子己经登记立案了，据报案人说，人就被你们埋在了后花园，挖出来一看不就真相大白了？”
刘妈惊惶道：“我家主人不在，怎好在我们家中动土，还是等我家先生回来再来吧……”
刘妈一边说，一边拿出几块银元塞进了讲话的小队长口袋中……
这可是许公馆，区区几块银元小队长哪里看得上，反而让他更加确认，这许公馆真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以趁机大敲一笔。
小队长冷笑着将银元还给刘妈：“我们也是秉公办事，还请妈妈带路，诸位一起去后花园一探究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