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蜷缩在漕船底舱的桐油桶后，齿间还残留着糖渍梅子的酸甜。这本该是及笄宴上最后一道茶点，此刻却被江风腥气冲得泛起苦味。永宁塞给我的梅子荷包空了一半，金线绣的并蒂莲沾着二哥的血，像极了那年被他训斥时打翻的胭脂盒。
"顾家女儿要知进退。"二哥总这么说。彼时我刚掏了朱雀街王家屋檐下的雨燕，二哥举着《礼记》追出三条街，最后却是我用一盒松烟墨换得他闭口不提。就像此刻袖袋里染血的鱼符，明明半月前他还板着脸说："漕运暗桩岂是女儿家该碰的。"
船板突然震动，西戎人靴底铁钉刮擦声近在咫尺。我攥紧母亲给的短刀，刀柄雪青丝绦缠着三年前上元节赢来的玉连环——那年大哥在灯谜擂台上画了整夜山水，换我捧着这玉连环在永宁面前炫耀了三个月。
"找到那丫头！"生硬的官话混着酒气刺破黑暗，"可汗要活的顾氏嫡女！"
指甲掐进掌心旧伤，及笄礼那日海棠刺破的伤痕还在渗血。我突然想起顾清霜抚过我发髻时，指尖药香下藏着铁锈味。她眼尾朱砂痣在记忆里晃成一点烛火，映出母亲袖口那抹暗红——原来那不是血，是朱砂混着金粉的诏书残痕。
靴声逼近刹那，我扬手洒出荷包里的糖渍梅子。西戎武士踩中滚圆的果核踉跄时，永宁教的鸳鸯步法己带我闪到他身后。短刀刺入皮甲的瞬间，虎口震得发麻，原来话本子里削铁如泥都是骗人的。
"要斜挑腋下三寸。"大哥的声音忽在耳边响起。去岁他教我丹青时，曾用朱笔点着兵书插图说："此处铠甲衔接最疏。"
温热鲜血喷溅在脸上时，我尝到了比汤药更苦的味道。原来二哥书房里那篇《黍离》是真的，原来永宁说宫墙下的石榴花是用人血浇灌的，不是玩笑。
船身突然剧烈倾斜，底舱涌入的江水冲开隔壁货箱。紫晶盐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蓝，而那堆晶石中竟埋着具白骨——腕骨九枚金环与萧景明的一模一样。
"阿岚可知雀衔环的典故？"外祖的胡子扫过我额头的触感突然清晰。七岁那年他抱着我指点山河图，说前朝工匠以雀鸟衔环锁住龙脉，"我们苏家的女儿，本就是打开这锁的钥匙。"
怀中的鎏金熏球骤然发烫，机括弹开的瞬间，《河洛舆图》的丝帛被血渍晕染出新的脉络。那些曾与外祖玩闹时记下的漕运暗流，此刻在图中连成带毒的尖刀，首指西戎粮草水运的咽喉。
甲板上传来熟悉的鹰啸。我顺着缆绳攀上桅杆时，看见大哥的金雕正撕咬着信鸽，染血的竹筒里掉出半张诗笺——是去岁我央他画的《海棠春睡图》，背面竟用明矾水写着西戎暗桩名单。
江风掀起袖口，腕间永宁送的金丝芙蓉镯突然开裂。内侧藏着的银针沾着神药谷特有的孔雀蓝，我突然明白太后为何年年赏我固本培元汤——她们早在我身上种了解毒引，就像顾清霜眼角的朱砂痣是药引的印记。
"真是顾家的好女儿。"西戎武士的头领摘下面具，脸上刀疤与二哥书房《西域志》里画的叛将拓跋烈一模一样。他手中弯刀映出我散乱的发髻，青鸾衔珠冠早己不知去向，就像那个在父兄羽翼下偷糖吃的顾清岚，正随着泗水东流而去。
当我的短刀第三次卡在敌人肋骨间时，漕运暗桩的哨声终于响起。我望着江面上苏家商船的赤帆，突然读懂母亲血书里那句"断刃可续"。扯下外祖给的玉连环砸向甲板时，机关弹开的火药炸出滔天巨浪——这本是去年生辰讨来的烟花匣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