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第七艘漕船甲板上醒来时,掌心还攥着半片青瓷。这是七舅舅最爱的雨过天青盏,昨夜他亲手为我斟的安神茶,此刻碎瓷边缘沾着暗红,像极了他书房那方洮河砚里化开的朱砂。
"阿岚醒了?"舱门推开时,七舅舅依旧穿着月白首裰,腰间却别着西戎狼卫的青铜令。他手中托盘盛着桂花糖蒸栗粉糕——我及笄宴上独爱的那道点心,此刻正飘着神药谷雪莲特有的冷香。
"这是你大舅舅从云州快马送来的。"他笑着拈起块糕点,"尝尝可还酥软?"
我盯着他虎口新添的刀疤,形状与漕帮追杀令上的图腾一模一样。三日前在泗水码头,正是这个图腾出现在劫盐船的桅帆上。
栗粉糕在舌尖化开时,记忆突然翻涌。十二岁那年大舅舅教我凫水,曾把溺水的我按在河底:"苏家女儿要学的是闭气功夫。"此刻喉间灼烧感与当年如出一辙——糕里掺了锁喉砂。
瓷片刺入七舅舅手腕的瞬间,他袖中跌出枚玉哨。这是去年上元节二舅舅送我的生辰礼,此刻哨口凝着黑血,分明是传令死士的喋血哨。
"你们竟用我的物件当信物?"我扯断他腰间玉珏,内里掉出半张漕运图——正是母亲血书里缺失的梁州水道。
七舅舅低笑出声,儒雅面皮突然裂开道血口。人皮面具下赫然是西戎暗桩的脸,而真正的七舅舅正从暗舱走出,手中铁索拴着个血肉模糊的人——竟是三年前战死的五舅舅!
"小七确实最疼你。"五舅舅啐出口血痰,露出缺了半截的舌头,"连换脸都要挑你最喜欢的模样。"
甲板突然剧烈晃动,货箱翻倒露出成箱官银。这是去年江南水患时失踪的赈灾款,封条上还盖着西舅舅的户部官印。银锭缝隙里卡着片金叶子——永宁公主去年秋猎时射落的金雕尾羽。
"你西舅舅的假账做得妙极。"七舅舅踢开官银箱,"连你二哥查了三年都未发觉,可惜......"他忽然用我的声音说道:"可惜阿岚太爱吃糖蒸栗粉糕。"
我浑身发冷。这分明是西戎秘术"喉骨错",当年母亲提及时曾说:"此术要活剥人喉骨。"而七舅舅的喉结处,正蜿蜒着道蜈蚣状伤疤。
五舅舅突然暴起,铁链绞住七舅舅脖颈:"当年父亲把你从狼窝捡回来,就该料到今日!"撕扯间七舅舅衣襟散开,心口赫然纹着苏氏家主特有的青龙印——本该在外祖棺木中陪葬的印记。
江风掀起船帆,赤色锦缎背面竟用金线绣着《河洛舆图》。我扑到船舷边干呕,昨日还赞叹七舅舅的苏绣绝技,此刻才看懂经纬线里藏着西戎屯兵坐标。
"很痛吧?"五舅舅掰开我攥着碎瓷的手,"当年你外祖给我们兄弟种同心蛊时,比这痛百倍。"他掌心躺着只琥珀色蛊虫,正是每年生辰宴上说的"延年益寿丹"。
记忆如惊雷劈开迷雾。六舅舅总在酒后念叨"漕船吃人",原来他管理的船队真用罪囚试水闸;三舅舅送的翡翠屏风,木框里嵌着边关布防图;就连最温润的大舅舅,书房里那尊白玉观音,底座刻着前朝玉玺纹!
锚链绞动的轰鸣中,我听见二哥的嘶吼。他白鹿书院的青衫浸满血污,手中判官笔挑着西舅舅的户部官印:"江南三百冤魂,可还认得这印鉴?"
七舅舅突然吹响玉哨。无数漕工从底舱涌出,他们掀起上衣露出心口——每个人皮肤下都蠕动着青龙蛊虫。这些曾给我塞糖人的伯伯们,此刻眼白翻青,像极了外祖灵堂上那盏长明灯里的尸虫。
"苏家男儿本就是一蛊同生。"七舅舅的指甲暴长三寸,"阿岚可知为何母亲能嫁入顾家?"他舔舐着指尖我的血,"当年顾老将军心疾突发,是饮了苏氏女的蛊血......"
二哥的玄铁匕首贯穿他咽喉时,血雾在空中凝成青龙形状。我接住坠落的玉哨,在蛊虫钻入皮肤的剧痛中,终于想起外祖临终遗言:
"若见青龙泣血,就摔碎玉连环。"
当最后一枚玉珏在甲板炸开时,所有蛊虫突然僵首。对岸亮起真正的苏家船队赤帆,大舅舅立在船头展开圣旨,黄绢右下角盖着永宁公主的凤印:
"苏氏通敌,满门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