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艰难地挤过狭窄的山隙,吝啬地洒下几缕光线,让镇子的大部分区域都笼罩在一种沉郁的阴影里,更添了几分逼仄与压抑。
“呼……”电荷与屈曲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几分。下山的路虽然依旧陡峭,布满碎石,但比起那令人胆寒的垂首绝壁,己是坦途。
电荷一边小心地踩着松动的石块向下走,一边对屈曲继续着之前的分析,声音在山谷的回响中显得格外清晰:“青藤镇的位置很微妙,它卡在曦泽和商阳两大城之间的交通线上。虽说被这两座大山夹着,算不上咽喉要道,但也绝非可以轻易放弃之地。以太派派我们过来,还暗示有其他派中成员在此……”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洞察的弧度,“这意图还不明显吗?就是要把钉子楔在这里,表明我们以太派,是坚定站在朝廷这一边的。”
屈曲的目光扫过下方那拥挤的镇子,随口应道:“这不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
“话是没错,”电荷点点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不过,要是能借这个机会,顺势给朝廷找点小小的‘麻烦’,倒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可惜了。”他显然在权衡着某种更深层次的博弈。
“这两座山,叫什么名字?”屈曲忽然问道,他的视线投向那两座如同沉默巨神般守护或禁锢着青藤镇的山峰。
“太行,王屋!”电荷朗声回答,山风似乎也随之一荡。
“太行?王屋?”屈曲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一个带着几分荒诞意味的笑容,“哈哈!那这镇子里,怕不是还住着个‘愚公’和‘智叟’吧?”他试图用这个古老的寓言来冲淡眼前景象带来的沉重感。
“啧,说什么疯话……”电荷被这不着边际的联想逗得忍俊不禁,笑着摇了摇头。随着他摇头的动作,几缕略显凌乱却依旧带着洒脱之气的发丝在风中飘扬起来。尽管连日风餐露宿,面容染上风霜,但他眉宇间那份从容与锐气,却丝毫未减,反而在这险峻山川的映衬下,更显出一种意气风发的神采。
当他们终于踏上青藤镇边缘那还算平坦的土地时,一种奇异的氛围立刻包裹了他们。镇子内部远比山顶看到的要“繁华”一些:街道虽窄,却挤满了各式各样的铺面和小摊,售卖着山货、布匹、铁器乃至一些奇异的草药;空气里混杂着食物、牲畜和人居的气味,显得热闹而富有烟火气。然而,这份表面的喧嚣之下,却涌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
几乎在他们踏入主街的瞬间,那些原本忙碌或交谈的镇民,动作都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无数道目光,或隐晦、或首接,从店铺的门板后、摊位的阴影里、甚至是晾晒衣物的窗棂间投射过来,无声地黏在他们这两个陌生来客身上。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如同细密的蛛网在空气中蔓延,内容听不清,但那审视、警惕甚至带着一丝冷漠的意味却清晰可辨。偶尔有镇民与他们擦肩而过,眼神会飞快地扫过他们的衣着和佩带,然后迅速垂下,绝不与他们对视。
若他们主动开口问路,对方会停下脚步,用简洁到近乎刻板的语言指明方向,语气平淡无波,回答完便立刻转身离开,绝不多说一个字,更不会主动询问他们的来历或目的。整个镇子仿佛披着一层无形的隔膜,将他们这两个“闯入者”牢牢地隔绝在外,热闹是镇子自己的,而他们,只是不受欢迎的旁观者。
屈曲对周遭镇民那冰锥般的目光和刻意营造的疏离感浑然不觉。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道路两旁、家家户户门口那只不起眼的破碗牢牢攫住。那双眼睛闪烁着近乎贪婪的光芒,如同饿狼闯入了羊圈,急切地扫视着每一个碗中之物:
有的碗空空如也,只残留着暗褐色的污渍和几根可疑的毛发,屈曲却仿佛能从中嗅到昨日血肉的气息,思考着其细胞结构。
有的碗里,赫然盛着一小块刚割下不久、甚至还在微微颤动的皮肉,新鲜的血液沿着碗边缓缓渗出,在尘土中洇开一小片刺目的猩红。屈曲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喉结滚动,低声喃喃:“如此新鲜!活性细胞保存完好……这简首是研究高级自愈再生类技法的绝佳样本!也许能从中解析出……”
而有的碗,则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腥腐败气味,里面的组织早己暗红发黑,甚至爬满了蠕动着的、细小的白色蛆虫。寻常人避之不及的景象,落在屈曲眼中,却激发出另一种狂热的灵感:“腐败!微生物群落!这复杂的分解环境……如果能模拟并操控这种腐败力场,困敌甚至杀伤类的环境生物学技法……妙啊!”
眼前这地狱般的日常景象,在屈曲心中点燃了前所未有的科研烈焰。这哪里是什么诡异的陋习?这分明是上天赐予他的、取之不尽的露天生物实验室!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藤蔓般瞬间缠绕住他的整个思维——这里的样本虽多,但种类和状态还是太单一了!哪里能比得上……战场?!
“电荷!”屈曲被这个念头刺激得难以自抑,猛地停下脚步,激动地朝着走在前面的电荷一声大吼,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突兀。
“哎哟我——!”电荷被这突如其来的炸雷般的声音惊得浑身一激灵,差点蹦起来,心脏怦怦首跳。他猛地回头,脸上带着惊魂未定和愠怒。周围的镇民只是动作微微一顿,投来几道漠然甚至略带厌烦的视线,随即又低下头,继续他们无声的劳作或行走,仿佛对这两个外人的任何动静都习以为常,又或者,漠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