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林血途·暗香初绽
莽莽群山，在秋日的肃杀中更显苍凉。褪去夏日的葱郁，的岩石如同巨兽的嶙峋脊骨，枯黄的草木在凛冽的山风中呜咽。一条被逃难者踩踏出的、几近于无的羊肠小径，蜿蜒伸向云雾缭绕的深处。
林晚背着柳烟儿，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重。
柳烟儿左腿的伤处虽然被林晚用撕下的衣襟重新包扎过，但每一次颠簸都带来钻心的剧痛，鲜血早己浸透了布料，在崎岖的山路上留下断续的、刺目的暗红印记。更让她煎熬的是源自灵魂深处的虚弱感，仿佛整个身体都被掏空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疲惫。释尘最后那决绝的背影、那飞溅的暗金色血花，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她的心。同时她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是她不分是非的心软，是她以为他要成魔，才让释尘受伤。现在想想，对鬼子怎么能心软呢，那可是一群真正的恶魔啊，对恶魔本就不能有任何仁慈之心，是她自己自以为是的慈悲害了更多的无辜性命。
前方，狗娃被一个断了胳膊却异常坚韧的老兵赵叔牵着，紧紧跟在林晚身后。他小小的脸上布满泪痕和黑灰，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惧，时不时地回头望向来路，仿佛还能看到那个将他护在怀里、用身体挡住子弹的灰色身影。
这支由伤员、妇孺和寥寥几个尚有行动能力的民兵组成的逃亡队伍，不足二十人，沉默而仓惶地行进在荒凉的山脊上。空气中弥漫着恐惧、伤痛和绝望的气息。身后，县城方向依旧火光冲天，浓烟滚滚，零星的枪炮声如同死神的狞笑，时远时近，提醒着他们并未真正脱离险境。
“晚……晚姐，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柳烟儿伏在林晚背上，声音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她能感受到林晚急促的喘息和剧烈的心跳，汗水混合着灰尘从林晚的鬓角滑落，滴在她的手背上。这份沉重，更是加深了她的内疚感。
“闭嘴！省点力气！” 林晚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脚步却丝毫未停。她不敢停。沈翊的保安团、溃散的日军、甚至山匪，都可能成为索命的无常。柳烟儿的状态太糟了，不仅是腿伤，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裂起皮，眼神涣散，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烛火。林晚心中充满了巨大的忧虑，不仅是对追兵的恐惧，更是对柳烟儿这诡异状态的深深不安。那个灰衣人（释尘）的力量，那匪夷所思的“治疗”，还有柳烟儿强行催动能力后的反噬……这一切都超出了她的认知，却又真实得令人心悸。她不知道背着的是一个人，还是一个……随时可能碎裂的琉璃盏？
“咳咳……” 队伍后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是之前被柳烟儿“救”过的老李。他在空袭和撤退中又添了新伤，肺部似乎出了问题，每咳一声都带着血沫，脸色灰败，脚步踉跄，全靠旁边一个妇人搀扶。
“赵叔……歇……歇会儿吧……老李他……” 搀扶老李的妇人喘着粗气哀求道。
领头的赵叔，一个年近五十、脸上带着刀疤的独臂老兵，停下脚步，警惕地环顾西周。这里是一处相对背风的山坳，有几块巨大的岩石可以稍作掩蔽。“原地休息一刻钟！动作快！别出声！” 他的声音低沉而威严。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瘫倒在地，抓紧时间喘息、喝水。林晚小心翼翼地将柳烟儿放在一块相对平坦的石头上，解开她腿上的布条查看伤口。伤口狰狞，皮肉外翻，边缘红肿发烫，显然己经感染。林晚的心沉了下去，没有药，在这荒山野岭，感染几乎等于宣判死刑。
“晚姐……我没事……” 柳烟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不想让林晚担心。她看着林晚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深藏的忧虑和疲惫，心中涌起巨大的酸楚。都是因为她。这一刻林珏竟有些怀疑自己的到来是不是给这里的人添乱了。
“别说话。” 林晚用仅剩的一点清水沾湿破布，小心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污血。动作很轻，但柳烟儿还是疼得冷汗首流，牙关紧咬。
“烟儿姐……喝水……” 狗娃怯生生地凑过来，递上一个破旧的军用水壶，里面是赵叔从山涧打来的、混着泥沙的凉水。
看着狗娃清澈担忧的眼神，柳烟儿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她接过水壶，小口抿着，冰凉的液体滑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虚假的慰藉。她想起了释尘，想起了他护住狗娃时冰冷的后背，想起了他最后看向自己那深沉的一眼……他怎么样了？还活着吗？那暗金色的血……
“有动静！” 放哨的民兵突然压低声音示警！所有人都瞬间绷紧了神经！
赵叔如同一头机警的老豹，迅速匍匐到山坳边缘，侧耳倾听，脸色骤变：“是马蹄声！还有脚步声！人数不少！从东边山坳口过来了！快！隐蔽！”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遍全身！追兵！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是鬼子还是……” 有人惊恐地问。
“闭嘴！管他是谁！快！躲到石头后面去！” 赵叔低吼着，一把拉起老李和妇人，往巨石后拖。
林晚反应极快，一把背起柳烟儿，对狗娃低喝：“跟紧我！” 朝着另一块巨大的岩石后冲去！
刚藏好身形，杂乱的马蹄声和沉重的皮靴踩踏碎石的声音就清晰起来，伴随着粗鲁的吆喝和枪栓拉动的“咔哒”声，令人心胆俱裂！
“搜！仔细搜！血迹到这边就乱了！人肯定没跑远！” 一个粗嘎的声音吼道，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却充满了谄媚和狠厉。是汉奸！
紧接着，一个冰冷沉稳、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响起，让躲在岩石后的林晚和柳烟儿瞬间血液凝固：
“血迹新鲜，方向没错。柳烟儿腿上有伤，走不快。重点是那个穿灰衣服的妖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有那个叫林晚的女护士，一并拿下！”
沈翊！他亲自带人追来了！而且目标明确，就是她和柳烟儿！还有……释尘！
柳烟儿伏在林晚背上，身体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沈翊！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释尘为了救人深陷敌阵生死未卜，他却带着汉奸和爪牙像鬣狗一样追捕他们！
“是！团长！” 汉奸和保安团士兵的应和声响起，脚步声和翻动碎石的声音越来越近！冷汗浸透了林晚的后背。她紧紧贴着冰冷的岩石，屏住呼吸，一手反扣住背上的柳烟儿，另一只手悄悄摸向了藏在腰间的一把简陋的匕首——那是她最后的武器。狗娃紧紧抱着她的腿，小身体抖得像筛糠。
一个保安团士兵的皮靴，踏入了山坳，离他们藏身的巨石只有几步之遥！他甚至弯下腰，查看地上的痕迹！
柳烟儿的心跳到了嗓子眼！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不能连累林晚姐！不能连累大家！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滋生——引开他们！像释尘那样！
就在她几乎要不顾一切冲出去的瞬间！
“砰！砰！”两声清脆的枪响，突然从西侧的山坡上传来！紧接着是几声日本兵的怪叫和还击的枪声！
“八嘎！那边有土八路！”
“在那边！追！”
正准备仔细搜索山坳的保安团士兵和汉奸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吸引，注意力瞬间转向了西边！
“团长！是游击队！人不多！” 一个士兵喊道。
沈翊的眼神锐利如鹰，扫了一眼枪声传来的方向，又看了看眼前这片看似平静的山坳。他眉头微蹙，似乎在权衡利弊。
“一小队跟我去西边！其他人，继续封锁这片山坳出口！给我一寸寸地搜！她们跑不远！” 沈翊果断下令，声音带着冰冷的杀意。他没有被完全引开，依旧留下了大部分人手封锁出口！
马蹄声和脚步声快速向西移动了一部分，但仍有至少七八个士兵和汉奸留在了山坳口附近，警惕地监视着每一块石头，每一丛灌木。巨石后的林晚和柳烟儿，心沉到了谷底。暂时的危机解除，但更大的囚笼己经形成！她们被困死在这片山坳里了！沈翊的谨慎和狠毒，远超想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中煎熬。西边的枪声时断时续，显然游击队在进行着顽强的阻击，试图引开追兵。但山坳口的敌人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老李的咳嗽声越来越压抑，却也越来越痛苦，每一次都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他的脸色由灰白转为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急促得像破风箱。
“老李！老李你撑住！” 赵叔焦急地低唤，却束手无策。
柳烟儿看着老李痛苦挣扎的样子，看着他那双因为缺氧而开始翻白的眼睛，巨大的悲恸和无能为力的感觉再次攫住了她。又是因为她！如果不是为了掩护她撤退，老李他们本可以逃得更快……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贴身藏着的那片白色花瓣。冰凉细腻的触感传来，带着一丝微弱的清冽香气。这香气……在净琉璃界，它是生机，是芬芳。在人间，它却引来了灾祸……那么，它本身呢？它能否……带来一点生机？一个微弱的、近乎绝望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
她艰难地挪动身体，从林晚背上滑下来，靠在冰冷的岩石上。林晚想要阻止，却被她眼神中那种决绝的光芒制止了。
柳烟儿闭上眼睛，努力摒弃外界的恐惧和嘈杂，将全部心神沉入那片花瓣之中。她不再祈求强大的力量去对抗敌人，而是祈求那微弱的、属于琉璃花仙本源的、象征生机与治愈的“香”意。
集中精神……引导它……像引导溪流……这一次，没有狂暴的暖流，也没有撕裂灵魂的反噬。
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的清凉气息，如同初春解冻的第一缕泉水，带着淡淡的梨花香，悄然从她紧握花瓣的掌心流淌而出。这气息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却顽强地穿透了血腥、汗臭和恐惧的气息，如同无形的丝线，温柔地飘向几米外痛苦挣扎的老李。
柳烟儿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抽走了一丝，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摇摇欲坠，但她咬牙坚持着。
奇迹发生了！老李那撕心裂肺的咳嗽，竟然极其明显地缓和了下来！他急促的喘息变得平顺了一些，泛白的眼睛恢复了部分神采，脸上不正常的潮红也褪去少许！虽然依旧虚弱，但那种濒死的窒息感，似乎被一股清泉悄然滋润、缓解了！
“老李？” 赵叔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变化。老李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又看看西周，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岩石后脸色惨白如纸、额头渗出细密冷汗、正对着他微微点头的柳烟儿身上。他浑浊的眼中，瞬间涌上了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感激和……一目了然。
林晚也看到了这一幕！她震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防止惊呼出声。这一次，她看得清清楚楚！没有触碰，没有声响，只有柳烟儿专注的神情和老李瞬间好转的迹象！这……这就是她“特殊”的能力？如此……温和却又如此神奇？与她之前在祠堂强行催动力量时的狂暴截然不同！
柳烟儿对着老李和赵叔，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要声张。她收回意念，那股微弱的清凉气息随之消散。巨大的疲惫感瞬间将她吞没，她靠在岩石上，大口喘着气，眼前阵阵发黑，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但她的嘴角，却勾起了一丝微弱的、释然的弧度。
她做到了。用这种不引人注目的、更接近本源的方式，她帮到了老李。没有惊天动地，却带来了真实的生机。这或许……才是她力量的正确打开方式？属于琉璃花仙的……“生”之力？
林晚看着柳烟儿虚弱却带着一丝光亮的侧脸，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之前的恐惧和猜疑，被一种更深的震撼和复杂的情绪取代。这个女孩，她到底背负着什么？她的力量，究竟是福是祸？而那个为她付出一切的灰衣人又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