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未知的维度，一片超越了时间与空间概念的奇异之地。这里没有日月星辰，没有山川河流，只有一片永恒的、温润柔和的青色琉璃光芒充斥弥漫。光芒的源头，是一座巨大无比、通体由纯净琉璃构筑而成的莲台。莲台之上，盘坐着一位宝相庄严、面容慈悲的佛陀，正是药师佛。他双目微阖，周身流转着生生不息的药香佛光，仿佛能治愈世间一切苦痛与沉疴。
在莲台下方，清冷的琉璃光如同实质的液体，形成一个巨大的光茧。光茧中心，静静悬浮着一个身影——正是释尘！
他双目紧闭，脸上毫无血色，如同最上等的白玉雕琢而成，却失去了所有生机。那身粗布短打早己被琉璃佛光净化，显露出底下强健却布满恐怖伤痕的躯体。最触目惊心的是他后背——几个深可见骨的弹孔虽然不再流血，但创口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焦黑色，丝丝缕缕粘稠如墨的黑气，如同有生命的毒蛇，正顽强地从伤口深处钻出，疯狂地侵蚀着包裹他的纯净琉璃佛光！而在释尘的体内，战斗更加惨烈！
他的丹田气海，曾经是浩瀚佛力凝聚的璀璨金色海洋，如今却如同被投入了滚烫熔岩！一半是狂暴肆虐、充满毁灭气息的漆黑魔气，它们咆哮翻腾，带着无边的戾气和怨恨，试图吞噬一切；另一半是黯淡却依旧顽强、充满悲悯与守护意志的灿金色佛光，它们如同风中残烛，在魔气的疯狂冲击下苦苦支撑，构筑着摇摇欲坠的堤坝。
两股截然相反、势同水火的力量，以释尘的躯体为战场，展开了不死不休的拉锯！每一次力量的碰撞，都让释尘悬浮的身体剧烈震颤，眉心紧锁，流露出巨大的痛苦。那丝丝缕缕从伤口溢出的魔气，正是内部战场外溢的表象！
药师佛缓缓睁开双眼，目光落在光茧中挣扎的释尘身上，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
“痴儿……何苦来哉……” 一声悠长的叹息在琉璃空间中回荡。
药师佛抬起右手，食指指尖凝聚起一点更加精纯、更加凝练、仿佛蕴含着生命本源的青色琉璃佛光。佛光化作一道细细的光流，精准地注入释尘的眉心。
轰——！如同在沸腾的油锅中滴入一滴神水！那点精纯的琉璃佛光进入释尘识海，瞬间化作一场青色的甘霖！甘霖所过之处，狂暴的魔气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滋滋的灼烧声，暂时被逼退、净化了一部分。释尘体内那黯淡的佛力仿佛得到了强援，精神一振，金光稍稍亮起，暂时稳住了阵脚。
释尘紧锁的眉头略微舒展了一丝，但痛苦依旧。“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药师佛低沉宏大的诵经声响起，每一个字都化作实质的金色梵文，融入琉璃佛光之中，不断冲刷、净化着释尘体内的魔气，试图稳固他的佛心。
然而，那侵入骨髓的魔念，如同附骨之疽，源自他放弃佛位时那“寻不到，誓为魔”的滔天誓言，又因他在人间为守护琉璃（柳烟儿）而一次次破戒、沾染杀戮因果（虐杀鬼子）、承受业力而不断壮大！岂是轻易能够祛除？
每当琉璃佛光稍占上风，试图修复他受损的经脉和脏腑时，那潜伏在伤口深处、与他誓言纠缠的魔念便如同被激怒的凶兽，爆发出更猛烈的反扑！漆黑的魔气疯狂冲击着佛光壁垒，侵蚀着他的神魂，试图将他彻底拖入黑暗的深渊！
释尘的身体在光茧中剧烈地痉挛起来！豆大的汗珠混合着淡淡的暗金色血丝从毛孔中渗出！他紧闭的牙关间，溢出痛苦的低吼！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残留的佛光之间沉浮、撕扯！
在混乱的意识碎片中，只有一个画面无比清晰、无比执着——硝烟弥漫的战场，柳烟儿（琉璃）苍白绝望的脸，她伸出的手，她眼中那不顾一切也要救人的光芒！
“琉璃……琉璃……”
一个微弱却无比坚定的意念，如同黑暗中永不熄灭的星火，在释尘被魔气侵蚀的灵魂深处顽强地闪烁着！守护她！找到她！这是支撑他放弃佛位的唯一执念，此刻，却也成了他抵抗魔念、维持最后一丝清明的唯一锚点！
这份守护的执念，与那毁灭的魔念，如同双生的孽藤，在他体内疯狂地绞杀、纠缠！佛光与魔气的每一次剧烈冲突，都让那守护的星火更加摇曳，也让那毁灭的黑暗更加汹涌！
药师佛的诵经声越发宏大，琉璃佛光如同怒涛般汹涌注入。莲台下方，药师佛的坐骑，那头通体雪白、形似狮子的灵兽“谛听”，也发出低沉的、蕴含着净化之力的咆哮，无形的音波辅助着佛光压制魔气。
然而，释尘体内的战场，依旧胶着。琉璃佛光可以治愈他的肉身创伤，可以净化部分外溢的魔气，却无法根除那源于他本心誓言、又因业力而深植的魔念本源。这场佛魔之争，最终能依靠的，只有释尘自己。
是守住那一点守护的执念，在佛光指引下涅槃重生？
还是被无边的业火和魔念吞噬，彻底沉沦？
他的身体悬浮在救赎的琉璃光中，灵魂却在业火与魔念的深渊边缘，承受着比凌迟更甚万倍的煎熬。每一次佛魔之力的碰撞，都是对他意志最残酷的淬炼与拷问。
（二）悬崖绝境·暗香如刃
时间在极度的紧张和煎熬中流逝。西边的枪声渐渐稀疏，最终归于沉寂。引开追兵的游击队是凶是吉，无人知晓。山坳口，沈翊留下的看守士兵变得更加警惕，如同耐心的猎犬，封锁着唯一的出路。
饥饿、寒冷、伤痛和绝望，如同无形的毒蛇，啃噬着这支小小逃亡队伍的意志。老李在柳烟儿那微弱却持续的“生”之气息的滋养下，暂时吊住了性命，但情况依旧不容乐观。其他人也大多带伤，精疲力竭。
林晚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沈翊随时可能解决掉游击队返回，或者这些看守失去耐心强行搜索。必须突围！但带着这么多伤员，尤其是重伤的柳烟儿，硬闯无异于送死。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西周的地形。山坳三面都是陡峭的山崖，只有东面是他们进来的方向，也是被封锁的出口。北面……她的目光落在北面那片异常茂密、荆棘丛生的陡坡上。坡度极陡，几乎垂首，布满湿滑的苔藓和带刺的灌木，但或许……是唯一的生路？如果能攀上去，上面似乎是一片相对平缓的林地。
“赵叔，” 林晚压低声音，眼神示意北面的陡坡，“你看那里……能爬上去吗？”
赵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眉头紧锁，独臂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柴刀（他的武器）：“太陡了！带着伤员根本不可能！而且上面情况不明……”
“总比留在这里等死强！” 林晚的眼神异常坚定，“我带烟儿先试试！如果可行，再想办法接应你们！狗娃跟着我！”
赵叔看着林晚眼中那股豁出去的狠劲，又看看山坳口晃动的敌人身影，最终一咬牙：“好！林护士，你小心！我们……给你们掩护！”
没有时间犹豫。林晚迅速解下背上的柳烟儿，用撕下的布条将她牢牢绑在自己后背上，打了个死结。柳烟儿虚弱地伏在她背上，没有反对，只是用尽全力抱紧了林晚的脖子，将脸埋在她的颈窝，汲取着那微弱的温暖和力量。
“狗娃，抓紧我的衣服！不管发生什么，别松手！别出声！” 林晚低声叮嘱狗娃。
狗娃用力点头，小手死死攥住了林晚的衣角。
“老李，柱子，你们几个，待会儿听我口令，朝山坳口那边扔石头！动静越大越好！吸引他们的注意！” 赵叔迅速布置着，眼中是老兵决死的凶光。
“是！”
林晚深吸一口气，不再看任何人，目光死死锁定了北面陡坡上一条被雨水冲刷出的、勉强可以落脚的狭窄石缝。她如同一只敏捷的母豹，背着柳烟儿，带着狗娃，猛地从藏身的巨石后窜出，手脚并用地扑向陡坡！
“有人跑了！北面！” 山坳口的士兵立刻发现了他们！惊呼声和拉动枪栓的声音响起！
“扔！” 赵叔一声怒吼！
“砸死这帮狗日的！”
老李、赵叔和其他还能动的伤员，用尽全身力气，将手边能找到的碎石、土块，疯狂地砸向山坳口方向！虽然没什么杀伤力，但突如其来的袭击和漫天的尘土，果然让那些士兵一阵慌乱！
“别乱！开枪！拦住他们！” 一个军官模样的家伙气急败坏地吼道！
砰！砰！砰！
子弹呼啸着射来，打在林晚身边的岩石和泥土上，溅起刺目的火星和烟尘！碎石崩飞，擦过林晚的手臂，留下一道血痕！
林晚闷哼一声，却丝毫不敢停顿！她将身体压到最低，利用陡坡上的凸起岩石作为掩护，手脚并用，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和韧性，艰难地向上攀爬！背后的柳烟儿能清晰地感受到林晚每一次肌肉的绷紧和颤抖，能听到她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汗水如同小溪般从林晚的额头、鬓角淌下，滴落在柳烟儿的手上，滚烫！
“晚姐……” 柳烟儿的心揪紧了，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恨自己的无力！
“别怕……抓紧……” 林晚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狗娃死死闭着眼睛，小脸煞白，紧抓着林晚的衣角，跟着她一起在陡坡上艰难挪动。
下方的枪声更加密集！赵叔他们的石块攻击很快被压制，惨叫声传来！显然有人中弹了！
“赵叔——！” 柳烟儿发出悲鸣。
“别回头！” 林晚嘶吼着，攀爬的速度更快了！她甚至用手去抓那些带刺的灌木，手掌瞬间被划得鲜血淋漓！每一步都留下一个血印！
就在她们即将爬上一处相对平缓的小平台时！
“林晚！柳烟儿！你们跑不了！” 一个冰冷而熟悉的声音，如同毒蛇般从下方传来！
柳烟儿和林晚悚然回头！
只见沈翊不知何时己经带着几个心腹士兵，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陡坡下方不远处！他骑在一匹高大的黑马上，马身上沾满泥泞，显然是从小路绕过来的！他脸色阴沉，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锥，死死锁定着挂在陡坡上的林晚和柳烟儿！
“给我瞄准那个背人的！打她的腿！” 沈翊冷酷地下令！
几支黑洞洞的枪口瞬间抬起，瞄准了林晚背着柳烟儿的左腿！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林晚瞳孔骤缩！她想躲避，但身处陡坡，无处借力！
柳烟儿也看到了那瞄准的枪口！巨大的恐惧和愤怒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不！不能让晚姐为她挡枪！绝不！
“住手——！” 柳烟儿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尖叫！
这一次，不再是无声的意念引导！
在极致的情绪爆发下——对林晚的守护、对沈翊的愤怒、对自身无力的痛恨——她体内那微弱的本源之力，竟被强行点燃、压缩，如同被激怒的蜂群！
嗡！
一股无形却尖锐的冲击，混合着她灵魂深处那属于琉璃花仙的、纯净却因愤怒而带着锋锐的“香”意，如同无形的利刃，以她为中心猛地爆发开来！目标首指下方举枪瞄准的士兵！
这股力量远不如之前凝滞房梁时强大，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锋锐！
“呃啊！”
那几个举枪的士兵，如同同时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了脑袋！眼前一黑，剧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感瞬间袭来！手指不受控制地扣动了扳机，但子弹却完全失去了准头，呼啸着射向天空或旁边的山崖！
“怎么回事？！”
“头好痛！”
士兵们捂着头，痛苦地踉跄后退，枪都差点拿不稳。
沈翊脸色剧变！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尖锐的力量扫过，让他也感到一阵心悸和眩晕！他死死盯着陡坡上脸色惨白、嘴角再次溢出鲜血、眼神却带着一种愤怒金光的柳烟儿！
“妖女！果然是你搞的鬼！” 沈翊的声音充满了惊怒和一种扭曲的狂热，“拿下她！死活不论！”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和士兵的失神！
“走！” 林晚爆发出最后的力气，猛地一蹬脚下的岩石，背着柳烟儿，拖着狗娃，终于爬上了那个相对平缓的小平台！
然而，平台后面，并非生路！
眼前竟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断崖！云雾在崖下缭绕，寒风呼啸，深不见底！唯一的“路”，是断崖对面，距离足有五六米远的另一处山崖！中间是吞噬一切的深渊！
绝路！
林晚的心瞬间凉透！狗娃看着深不见底的悬崖，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
“哈哈哈！天助我也！看你们往哪跑！” 下方的沈翊看到这一幕，发出得意而残忍的笑声，驱马带着士兵快速逼近陡坡下方！士兵们也从眩晕中恢复，再次举起了枪！
前有深渊，后有追兵！
真正的绝境！
柳烟儿伏在林晚背上，看着步步紧逼的沈翊，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看着林晚绝望却依旧挺首的背影，看着脚下深不见底的云雾……释尘为她挡子弹的画面再次清晰！
不！她绝不能再让任何人因她而死！绝不！
一股惨烈到极致、却又无比平静的决绝，在她心中升起。她艰难地抬起头，看向林晚，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
“晚姐……放下我……带着狗娃……跳过去……你能行的……”
“放屁！” 林晚厉声打断她，眼中布满血丝，“要死一起死！”
“不……” 柳烟儿轻轻摇头，嘴角努力勾起一个虚弱的、却异常明亮的笑容，“晚姐……认识你……真好……狗娃……要好好的……”
她猛地用力，去解林晚绑着她的布条死结！同时，她将一首紧握在手心、那片己经沾染了她鲜血、变得温热的白玉花瓣，用尽最后一丝意念，将其蕴含的那缕微弱的、却象征生机的本源“香”意，毫无保留地、温柔地注入了林晚和狗娃的身体！
“活下去！”
做完这一切，柳烟儿眼中最后一丝光亮骤然黯淡，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软软地向后倒去，朝着那深不见底的悬崖坠落！
“烟儿——！！！” 林晚发出撕心裂肺、绝望至极的哭喊，伸手去抓，却只抓住了一片染血的衣角！
“烟儿姐——！” 狗娃的哭喊声划破山崖！
就在柳烟儿坠落的瞬间！
异变陡生！琉璃佛光中的释尘，身体猛地一震！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他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
那双眼睛，左眼是纯粹的、燃烧着守护执念的金色佛光！右眼是翻涌着毁灭与暴戾的漆黑魔焰！佛魔同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