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那天,老街飘起了今年第一场雪。林默坐在棋馆的火塘边,看着李阳和林溪对弈。李阳己经是全国青年赛的冠军,穿着省队的队服,落子沉稳;林溪的棋风带着股韧劲,去年刚拿了女子少年组的亚军,眉眼间有了当年林默的专注。
“姐,这步‘炮’藏得够深啊。”李阳的黑“马”被红炮牵制,忍不住笑,“比林老师当年还会绕弯子。”
林溪抬眼瞪他,指尖却悄悄把红“帅”往“士”后挪了挪:“跟哥学的,兵不厌诈。”
火塘里的柴噼啪作响,映得两人脸上暖融融的。林默端着张大爷刚沏的热茶,看着棋盘上交错的红黑棋子,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退赛的午后。那时他以为人生的棋局己经走到尽头,却没料到生活会在楚河汉界的另一端,摆开全新的战场。
“林老师,省队的调令又来了。”李阳落下最后一颗黑“将”,语气带着试探,“想让您去当总教练,带国家队预备队。”
林溪立刻接话:“哥才不去!去了谁教老街的孩子?”她指了指窗外,几个裹着棉袄的小豆丁正趴在棋馆窗台上,呵着白气看里面的棋局。
林默笑了,茶盏在手里转了半圈:“不去。”他望着窗外的雪,“我师父当年说,最好的棋馆不在高楼里,在烟火气里。”
正说着,赵指导推门进来,身上落满了雪,像个移动的雪人:“冻死我了!”他搓着手凑到火塘边,“陈老让我给你带样东西。”
是个紫檀木的盒子,打开后,里面是副象牙象棋,棋盘上刻着细密的年轮纹,像把尺子丈量着岁月。“陈老说,这是他年轻时跟你师父对弈用过的,现在该传给你了。”
林默的指尖抚过冰凉的象牙棋子,突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样子。老人躺在床上,还在跟他说“马跳边锋”的要诀,说棋路如人生路,看似偏僻的地方,往往藏着生机。
“替我谢谢陈老。”他把象棋放回盒中,“等开春,我带孩子们去看他。”
雪停时,老街的孩子们涌进棋馆。最小的那个叫小石头,是三年前在巷口捡的孤儿,如今己经能把“马走日”背得滚瓜烂熟,总缠着林溪要学“隔山打炮”。
“今天教你们摆个新残局。”林默在老梨木棋盘上落子,“这是当年陈老留下的,我解了十年才想明白。”
孩子们立刻围上来,小脑袋凑在一起,呵出的白气在棋盘上凝成薄薄的雾。李阳站在林默身后,看着师父落子的手势——食指轻压棋子,转动时稳如磐石,和十年前教他时一模一样。
“这步‘兵’为什么不往前拱?”小石头踮着脚问,鼻尖快碰到棋盘。
林默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蛋:“有时候停一步,是为了看得更远。”他的目光掠过孩子们发亮的眼睛,落在墙上的照片上——有李阳的冠军照,有林溪的领奖台留影,还有张全体老街棋手的合影,张大爷坐在中间,举着紫砂壶笑得合不拢嘴。
暮色漫进棋馆时,赵指导的电话打了过来,声音里带着兴奋:“小默,国际少年邀请赛要在咱们省举办!我给老街报了名,让孩子们去见见世面!”
林默望向窗外,雪后的老街像幅水墨画,青石板路被踩得发亮,槐树枝桠上的积雪偶尔落下,像棋子轻敲棋盘。他想起十年前那个躲在出租屋里的自己,那时的天也下着雪,只是他还不懂,那些看似困顿的日子,早己在岁月的棋盘上,为他摆好了翻盘的棋路。
“好啊。”他对着电话笑,“让老街的棋,也去看看世界。”
挂了电话,林溪己经把参赛名单写好了,最上面是小石头的名字,后面画着个小小的五角星。李阳在旁边添注:“小石头擅长‘仙人指路’,跟林老师当年一样。”
林默看着那张纸,突然觉得眼眶发热。原来所谓传承,不过是把自己走过的棋路,变成后人脚下的台阶;所谓圆满,不过是看着当年的种子,长成比自己更高的树。
火塘里的柴渐渐燃成灰烬,余温却暖了整间棋馆。林默拿起那副象牙象棋,在月光下轻轻摆开。红黑棋子落在年轮棋盘上,发出温润的轻响,像时光在低语。
他知道,人生这盘棋,从来没有真正的终局。只要还有人握着棋子,还有人期待落子,那些藏在岁月里的热爱,就会像这老街的棋声,永远清亮,永远鲜活。
雪又开始下了,落在棋馆的屋檐上,簌簌的,像在为新的棋局,轻轻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