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前后,老街的槐花开得泼泼洒洒。林默站在棋馆门口,看着新刷的木牌被阳光晒得发亮——“老街棋院”西个漆字是李阳写的,少年特意从省队请假回来,笔锋里带着省队的利落,又藏着老街的温厚。
“林老师,市少年赛的报名表收齐了。”林溪抱着个文件夹跑过来,白衬衫的领口别着支钢笔,是去年省队奖励的,“最小的才六岁,连棋子都握不稳呢。”
林默翻开文件夹,照片上的孩子们挤在一起,前排的小胖墩正啃着棋子笑,像极了当年的李阳。他想起三天前收到的信,少年在集训队的复盘笔记写得工工整整,最后一页画着老街的棋馆,旁边标着“5月20日归”。
“让张大爷给孩子们做些小棋子。”林默合上文件夹,“木头的,不容易啃坏。”
话音刚落,巷口传来熟悉的自行车铃声。李阳跳下车,运动服上还沾着火车站的煤烟味,怀里抱着个大纸箱:“省队给的新棋具!说是赞助咱们少年赛!”
箱子打开的瞬间,孩子们全围了上来。崭新的棋盘泛着红木的光,棋子是亚克力的,红黑分明,在阳光下像一颗颗小宝石。李阳拿起颗红“帅”塞给林溪:“给,裁判长专用。”
林溪的脸瞬间红了,攥着棋子跑去找张大爷炫耀,留下少年站在林默面前,挠着头笑:“林老师,我这次回来,带了个新残局。”
是当年陈老留下的那局。
两人在老梨木棋盘前坐下,李阳摆棋的动作己经有了省队的模样,手指起落间带着沉稳的节奏。林默看着他落下第一颗黑“将”,突然想起五年前那个气喘吁吁跑来叫他去棋馆的少年,时光好像被棋子串成了线,一头连着过去,一头牵着将来。
“这步‘马’该跳这里。”林默的红“马”落在棋盘角落,“你师父当年总说,马跳窝心易被擒,但藏在边角,就能成奇兵。”
李阳的眼睛亮了:“我在省队也悟到这点!上周跟周凯教练复盘,他还夸我这步有您的影子。”
提到周凯,林默的落子顿了顿。那个曾经剑拔弩张的对手,如今成了省队的少年教练,上个月寄来的信里,还附了张他带孩子们练棋的照片,背景里的训练馆墙上,挂着“棋品为先”西个大字。
“他进步了。”林默笑了笑,红“炮”轻轻落在李阳的黑“象”前,“人啊,就像这棋子,走错了步不怕,怕的是不肯回头。”
少年赛开赛那天,老街像过节。王婶炸了油糕,刘叔在巷口支起大喇叭,放着当年林默夺冠时的广播录音。省队来了不少教练,赵指导和陈老坐在第一排,看着孩子们趴在矮桌前,小胳膊还够不着棋盘另一边,却学得有模有样。
李阳当总裁判,穿着省队的运动服,吹哨子时还带着点紧张的颤音。林溪举着相机跑前跑后,镜头里全是孩子们皱着眉思考的模样,偶尔也会偷偷拍下林默——他正蹲在最胖的孩子身边,握着小胖手教他摆“兵”,阳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像镀了层金。
决赛在两个十岁的孩子间展开。穿蓝布衫的小姑娘执红,一步“仙人指路”走得有板有眼;虎头虎脑的男孩执黑,偏爱的“铁滑车”竟带着几分周凯当年的凌厉。看台上的陈老突然道:“你看,新棋路里,总藏着老影子。”
林默望着棋盘,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参加比赛的样子。那时的他也像这样,攥着棋子的手心全是汗,却眼神发亮,相信每一步落子都能通向远方。
终局的哨声响起时,小姑娘的红“兵”刚过楚河。李阳举起她的手宣布胜利,台下的掌声像潮水般涌来,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
暮色降临时,棋院的灯亮了。林默看着孩子们围着新棋盘打闹,李阳在教小胖墩复盘,林溪正把冠军奖状贴在墙上,和当年那张全国锦标赛的证书并排挂着。
赵指导递来杯热茶:“下一步,想不想把老街的棋推向全国?”
林默的目光掠过墙上的新旧奖状,突然笑了:“不急。”他指着那群追跑的孩子,“棋道啊,就像这老街的槐花,一年年开,一茬茬落,自有它的时序。”
晚风穿过棋院的窗,带着槐花的甜香,吹动了棋盘上的红黑棋子。林默知道,真正的传承从不是轰轰烈烈的宣言,而是藏在每个清晨的摆棋声里,在少年们握着棋子的温度里,在一代又一代人,把热爱走成寻常的日子里。
月光爬上棋盘时,新摆的残局还没人解。但林默不急,他知道,总会有双年轻的手,带着老街的烟火气,落下那制胜的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