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司的铜漏在廊下滴答作响,梅香的青布裙角第三次扫过灶房门槛时,苏挽棠正往蒸笼里码最后一屉桂花米糕。
"苏姐姐,宁殿要的薄荷酪。"梅香把食盒轻轻搁在案上,指尖无意识地着发间那支银簪——那是苏挽棠前日塞给她的,说是"送茶点的辛苦钱"。
她垂着眼,声音比往日低了些:"娘娘今日用了三块枣泥酥,可又把剩下的全拨给了小厨房。"
苏挽棠的手顿在蒸笼提手上。
梅香汇报的细节她早记在竹纸本子里:容嫔这半月来,先是嫌栗子糕太甜,又说莲蓉酥太腻,前日却突然让加了双倍蜂蜜的桂花糖藕。
更蹊跷的是,梅香昨日瞥见掌事太监往宁殿抬了三箱阿胶,而容嫔房里的太医,己连续五日未时三刻准时来请平安脉。
"梅香,"她揭起蒸笼,白雾裹着甜香漫上来,模糊了两人的眉眼,"你前日说娘娘晨起总捂着心口?"
"是..."梅香咬了咬唇,"可奴婢给她递温水时,见她手背上连半点青灰都没有。"她突然抬头,眼底浮起层惶惑,"苏姐姐,奴婢从前只当娘娘是爱使小性儿,可这阵子...她瞧着倒像在演什么戏。"
苏挽棠将米糕码进食盒,竹篾盖子扣上时发出轻响。
她想起系统光屏里容嫔的数据:近七日用膳时,瞳孔收缩频率从每日三次增至七次;听到"太医"二字时,喉结滚动的幅度比往日大了两成。
"去偏殿取盏安神杏仁茶。"她往食盒夹层塞了个小瓷罐,"这茶性温,你悄悄搁在娘娘妆台前,就说是御膳司新调的润喉饮。"
梅香走后,苏挽棠翻开案头的竹纸本,笔尖重重划过"容嫔"二字。
墨迹晕开,像团化不开的阴云——假孕。
这念头在她心里转了三宿,今日终于落了实锤:容嫔位分在宁殿顶得慌,前月端妃的嫡女出痘得愈,皇后又赐了百年人参,她急着要个由头扳回一局。
"苏姐姐!春桃那蹄子在灶房翻东西呢!"
小桃的尖叫像根银针扎破了静谧。
苏挽棠抄起案角的食材清单就往外跑,转过廊角时正撞见春桃猫着腰从灶房钻出来,衣襟上沾着灶灰,手里攥着半张皱巴巴的纸。
"你偷什么?"小桃涨红了脸,手里的烧火棍抖得首响。
春桃猛地把纸往袖里塞,丹蔻划过苏挽棠的视线:"谁偷了?
我...我找宁殿要的山药粉!"
苏挽棠站定,目光扫过春桃发间那支镶珠步摇——容嫔昨日刚赏的,今日倒急着来查探。
她垂眸看了眼自己手里的清单,忽然笑了:"春桃姐姐来得巧,这清单上记着前日宁殿要的山药粉,该是八斤,可库房只少了七斤半。"她指尖点着墨迹未干的数字,"徐嬷嬷最恨手脚不干净的,要不我这就去回她?"
春桃的脸瞬间白得像灶台上的糯米粉。
她望着苏挽棠袖中若隐若现的清单,又瞥了眼缩在墙角的小桃,突然"扑通"跪下:"苏姐姐饶命!
是...是我家娘娘总说梅香近来神神叨叨,我才..."
"你家娘娘的事,我不管。"苏挽棠蹲下身,替她理了理被扯乱的鬓角,"但梅香是御膳司派去送茶点的,你若再闹,我便把这清单呈给徐嬷嬷——"她顿了顿,"顺带提提宁殿这月多领的两斤阿胶。"
春桃喉结动了动,重重磕了个头:"奴婢再不敢了!"
待春桃连滚带爬跑远,小桃凑过来,手里还攥着那根烧火棍:"苏姐姐,你怎么知道她要翻东西?"
"她昨日在宁殿外顶了梅香半炷香。"苏挽棠把清单收进木匣,"御膳司的灶房,可容不得旁的眼睛。"
未时三刻,绿芜提着个青竹篮来取端妃要的玫瑰茯苓膏。
苏挽棠往篮底塞了个油纸包,低声道:"这是给娘娘的安神杏仁茶,附了张方子。"
绿芜的指尖在油纸包上轻轻一叩,眼尾微挑:"苏厨娘的茶,我家娘娘最爱。"她转身时,竹篮里的茯苓膏颤了颤,露出底下压着的信笺角——那是苏挽棠用密语写的"假孕"二字。
三日后的清晨,御膳司的海棠开了第一朵。
苏挽棠正往茶盏里调碧螺春酥的糖霜,小桃举着个绣梅香囊跑进来:"端妃娘娘的人送来的!"
香囊里飘出淡淡沉水香,内藏的信笺上是端妃清瘦的小楷:"茶寮盟,该有更多人加入。"苏挽棠的指尖抚过墨迹,忽然想起初遇端妃那日,她独自坐在偏殿里喝冷茶,茶盏边沿凝着层薄霜。
"小桃,"她把香囊收进贴身的锦袋,"去库房挑些新到的建州茶,再备两盒桂花云片糕。"
"要送谁呀?"小桃歪着头。
"送那些...想喝口热乎茶的人。"苏挽棠望着窗外的宫墙,春风卷起几片海棠落在她肩头。
远处传来司晨的钟声,她摸了摸心口发烫的香囊,嘴角扬起抹极淡的笑。
春分茶宴的帖子,该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