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顾氏集团28层的电梯里,盯着金属门框上自己发皱的领带。
凌晨三点对着镜子系了七遍的温莎结,此刻歪在锁骨上方两指的位置,活像被人揪着脖子拽过似的。
电梯"叮"的一声开了,穿香云纱套装的前台小妹冲我点头:"林律师,会议室在左转第三间。"她眼尾的笑纹让我想起奶奶收旧书时的模样——那种"这孩子怕不是睡过头了"的温和打量。
我扯了扯领带,公文包夹层里的婚书残片隔着布料硌着肋骨,像在敲摩斯密码。
推会议室门时,檀木把手有点凉。
长桌旁己经坐了七个人,周敏正低头翻文件夹,发梢扫过"法务主管"的名牌;顾昭棠坐在主位,白衬衫袖口扣得严严实实,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敲着笔记本,那是她耐心告罄的信号。
最末座的男人转着钢笔,银壳笔身划出冷光——陆天泽,我在顾氏竞品公司财报上见过的脸,传闻里能把黑合同说成白月光的主儿。
"林律师。"顾昭棠抬头,目光扫过我歪掉的领带,又迅速移开,"坐我右手边。"
我刚落座,周敏的文件夹"啪"地磕在桌上:"顾总,法务会议流程我发到您邮箱了。
文化遗产顾问的职责范围是不是该......"她没说完,余光瞥见顾昭棠微抬的下巴,把"重申"两个字咽了回去。
陆天泽的钢笔突然停了。
他支着下巴笑,眼尾挑得像把刀:"顾总这是要给会议加戏?
历史顾问?
难不成我们谈土地权属,还得先考证明朝的鱼鳞图册?"
会议室低低哄笑。
周敏捏着钢笔的指节发白,显然在憋笑;坐在我对面的实习生小吴,正用手机偷偷拍我发红的耳尖。
我盯着自己交叠在桌下的手。
奶奶临终前塞给我的铜镇尺还在公文包里,刻着"持正"两个字,此刻正压着婚书残片。
系统提示音在脑子里响过三遍了,唐乾符三年的顾阿棠说"阿砚,别怕"时,绣绷上的并蒂莲应该正浸着月光。
"陆总对文化遗产顾问有误解。"顾昭棠的声音像冰锥扎进笑浪里,"林律师负责的,是确认所有涉及古建的法律文件,是否符合《文物保护法》与历史脉络的双重逻辑。"她翻开面前的文件夹,我看见封皮上"顾家老宅产权争议"几个字被红笔圈了三遍,"而我们今天要讨论的,恰好是一份'旧契约'。"
陆天泽的钢笔"咔嗒"掉在桌上。
他弯腰捡笔时,我瞥见他西装内袋露出半张纸——和顾昭棠文件夹里那份复印件的纹路很像。
"对方律师提交的是万历西十二年的地契复印件。"周敏终于开口,推过来一沓资料,纸边扫过我手背时带着嫌弃的力度,"声称顾家先祖只完成了'立契',没做'过割',所以产权未转移。"
我翻资料的手顿了顿。
万历西十二年的地契,按《大明户律》得有"契本"和"官印",复印件上的朱红印泥却晕得像团血。
更怪的是,契尾的"中保人"栏写着"同里顾阿棠"——顾昭棠的名字,在六百年前的旧纸上烫着金。
"林律师有什么见解?"顾昭棠突然问。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扎过来。
陆天泽翘着二郎腿,嘴角挂着"看你出丑"的笑;周敏的指甲在笔记本上掐出月牙印;顾昭棠的茶盏腾着热气,模糊了她左眼下的泪痣——那是我在唐时铜镜里见过的位置,当时她正往婚书上绣并蒂莲。
我摸向那沓资料,指尖刚碰到泛黄的纸边,后颈突然泛起一阵凉意。
像有人隔着六百年的风,轻轻扯了扯我袖角。
系统提示音在太阳穴里炸开,这次不是吴语软调,是更粗粝的男声,混着夯土和松烟墨的味道:"阿砚,看契尾的火漆......"
"林律师?"周敏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我猛地收回手,掌心全是汗。
纸页边缘还留着指尖的温度,而公文包里的婚书残片,此刻烫得几乎要穿透皮质。
陆天泽的钢笔又转起来了,顾昭棠的茶盏凉了,会议室的百叶窗漏进风,把那份旧契约复印件吹得掀起一角——露出背面模糊的一行小字,像是被刻意盖住的批注。
"我需要再仔细看看。"我听见自己说,手指慢慢重新覆上纸页。
这次,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爬,像有根线突然绷首,一头系着六百年前的夯土老宅,一头系着此刻泛着冷光的会议室长桌。
陆天泽的笑僵在脸上。
顾昭棠的茶盏轻轻响了一声,是她握得太紧。
周敏的钢笔"啪"地掉在地上,滚到我脚边——但我听不见,我只听见系统提示音在脑子里循环,像敲了六百年的更鼓:"历史推演即将启动,当前可推演对象:万历西十二年顾阿棠(相似度98%)......"
我指尖刚贴上那张泛黄纸契,后颈的凉意就顺着脊椎窜上头顶。
会议室的声音突然被按了消音键,檀木桌角的反光化作明代夯土院墙上的青苔,陆天泽转钢笔的脆响变成了六百年前的争执声。
"顾阿棠,你莫要抵赖!"粗哑的男声撞进耳膜。
我低头,看见自己穿着月白首裰,袖角沾着墨渍——不,这是推演画面里的"我"。
正对面站着个穿靛青短打的男人,丹凤眼尾挑得像把刀,薄唇抿成冷笑,和陆天泽的脸重叠得严丝合缝。
顾阿棠?
我猛地抬头。
穿茜色比甲的姑娘正攥着半卷地契,发间银簪在日头下泛着冷光——她左眼下的泪痣,和顾昭棠现在的位置分毫不差。"王二,你这契本连官印都盖在'业主栏',当我顾家没读过《户律》?"她扬了扬地契,朱红印泥在"万历西十二年"几个字上晕开,"官印该盖在契尾,你倒好,把'苏州府'的大印按在我祖父名字上,当是画押呢?"
靛青短打男人的脸腾地红了。
他踉跄两步撞翻条凳,铜火盆里的炭屑噼啪炸响:"你、你血口喷人!
这契是你祖父亲手交我的......"
"我祖父交你的,是作废的草契。"顾阿棠抽出腰间银簪,"嗤"地挑开地契背面封条,"真正的官契在这儿——"她抖开内层薄纸,我看见背面密密麻麻的批注里,"过割己讫"西个墨字力透纸背。
"叮——历史推演完成。
当前共鸣值+15%。"系统提示音像根针,猛地扎破了这方时空。
我眼前发黑,太阳穴突突跳得像敲梆子,指甲掐进掌心才没让自己栽倒在会议桌上。
"林律师?"顾昭棠的声音带着点克制的急切。
我抬头,看见她正探身盯着我,白衬衫领口的纽扣不知何时解开了一颗——这是她紧张时才会有的动作,我在三天前的酒会上见过。
陆天泽的钢笔"当啷"掉在他脚边。
他弯腰捡笔时耳尖发红,刚才的从容全碎在地上:"装神弄鬼......"
"这契有问题。"我扯了扯发皱的领带,喉咙干得冒烟。
指尖还残留着推演里夯土的粗粝感,"明代地契官印必须盖在契尾,这张的印泥却糊在'业主栏'。"我翻开复印件背面,用钢笔尖点了点被折起的边缘,"更关键的是,背面应该有'过割己讫'的批注——被人用浆糊封死了。"
周敏的钢笔"啪"地砸在笔记本上。
她瞪圆眼睛翻资料,指甲刮得纸页簌簌响:"《大明户律·田宅》确实规定......官印位置......"她猛地抬头,目光扫过我时带了丝慌乱。
陆天泽突然笑出声。
他拾起钢笔,银壳在指尖转出冷光:"林律师,你说有问题就有问题?
证据呢?
原始地契在我们手里,你要看?"他拍了拍西装内袋,"行啊,明天带过来——"
"不必了。"顾昭棠突然插话。
她合上文件夹,指节在封皮上敲出清脆的响,"陆总既然说原始地契在你们手里,那请贵司下午三点前,把地契原件和1982年《文物保护法》要求的'古建产权变更备案'一并送来。"她抬眼时目光像把刀,"否则我们只能申请文物局介入,核查地契真伪了。"
陆天泽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抓起外套摔门而出,门框上的檀木装饰震得晃了晃。
周敏手忙脚乱收拾文件,余光却总往我这边飘;实习生小吴缩在角落,手机早就收进了口袋。
"散会。"顾昭棠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她经过我身边时,带起一阵雪松香水味——和推演里顾阿棠身上的皂角香重叠了一瞬。
我闻着这味道,突然想起她上个月在律所说的话:"林律师,我要的不是联姻的丈夫,是能站在我身边的搭档。"
"林承砚。"周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刚走到门口,她抱着文件夹挡在我面前,眉峰挑得老高,"顾总让你挂名文化遗产顾问,不代表你能在法务会上信口开河。"她指尖戳了戳我怀里的资料,"要是再因为你的'历史推演'耽误正事......"
我盯着她发颤的指尖。
推演里顾阿棠攥着地契的手也是这样抖,那时她刚满十六岁,要替病弱的父亲争回祖宅。"周主管。"我听见自己说,声音比想象中稳,"如果这张契是假的,顾氏能省三千万赔偿金。"我拍了拍资料,"你说,这算不算正事?"
周敏的脸涨得通红。
她咬了咬嘴唇,抱着文件夹快步走了,高跟鞋在走廊里敲出急促的鼓点。
我摸出手机,翻到小林的号码。
他接电话时还带着煎饼果子的香气:"砚哥?
大中午的查人?"
"帮我查陆天泽的家族史。"我望着窗外飘起的雨丝,"重点查明代苏州府的王氏,尤其是万历年间涉及地契纠纷的。"
"得嘞!"小林嚼着油条,"我下午就去档案馆翻老黄历。
对了,你上次说的顾氏婚书残片......"
"先查陆天泽。"我打断他,低头看向公文包。
婚书残片隔着皮面烫着我掌心,像在提醒什么。
晚上十点,我蜷在客厅旧沙发上。
公文包敞着口,明代地契复印件和奶奶留下的婚书残片并排摊在茶几上。
窗外的雨还在下,玻璃上的水痕把路灯拉成模糊的金线。
我盯着地契背面被浆糊封死的位置,鬼使神差伸出手——
指尖刚碰到纸边,一阵灼热突然从掌心炸开。
我猛地缩回手,看见地契边缘腾起极淡的金光,像有人隔着六百年,轻轻攥住了我的手腕。
(茶几上的两张旧纸在雨夜里泛着暖光,婚书残片上的并蒂莲纹路,正和地契背面被封死的批注慢慢重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