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奶奶的旧藤椅前,手指着椅面磨得发亮的竹编纹路。
樟木箱里那半块带血渍的绣帕还在发烫,照片背面"唐乾符三年"的字迹像刻进了视网膜,连呼吸都带着艾草香里混着的旧纸味。
"林先生要找什么资料?
我帮您搬。"陈伯端着新泡的茶进来,茶盏在托盘上晃出细浪。
他目光扫过我脚边摊开的旧书,停在我身后那面雕花屏风上——月白绣像里的姑娘正垂眸,泪痣在晨光里泛着暖光。
我首起腰,故意把话题往暗门引:"奶奶以前总说书房有宝贝,我想找找她记的修复笔记。"手指虚点了点书房后墙那道朱漆门,铜锁在日光下泛着冷光。
陈伯端茶的手突然顿住,茶盏"咔"地磕在托盘上。
他喉结动了动,目光死死黏在那把锁上:"那间...那间是杂物室,堆的都是破铜烂铁。
老太太走前特意交代过,不让碰。"
我盯着他发皱的蓝布围裙——奶奶生前也爱穿这种料子。
他指尖无意识地揪着围裙角,指节泛白,活像小时候我偷翻阁楼,被奶奶逮住时的模样。
"行,不碰就不碰。"我弯腰收拾散在地上的旧书,余光瞥见他后背松下来,转身要走时又补了句,"对了,二楼储物间的灯泡坏了,您让程叔来修修?"
陈伯应了声,脚步却比来时快了三分。
门"吱呀"合上的瞬间,我听见他在走廊压低声音打电话:"顾小姐...是,他在翻旧物..."
我捏紧衬衫里的照片。
顾昭棠昨天在电话里说"老宅顶楼有顾氏秘辛",陈伯今天的反常,奶奶藏了半世的绣帕和照片——这些线头正绞成一根绳,勒得我太阳穴突突跳。
下午三点,程叔扛着梯子来修电闸。
我站在楼梯口,看他搬着工具箱往二楼去,故意提高声音:"程叔,书房的插座好像也接触不良,您顺道看看?"
"得嘞!"程叔应着,工具箱撞在楼梯扶手上,发出"哐当"响。
我盯着陈伯的背影——他正蹲在院子里修剪罗汉松,剪刀"咔嚓"声比平时急。
趁他弯腰捡落叶的空档,我摸出早上从樟木箱夹层里摸出的铜钥匙——和暗门上那把锁的齿痕严丝合缝。
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金属摩擦声像根针戳进耳膜。
门开的刹那,霉味混着檀香涌出来,我踉跄半步,手撑在门框上——墙皮簌簌掉在脚边,露出半块褪色的红绸,上面金线绣的"百年好合"还剩半朵牡丹。
暗室不大,最里面供着尊残破的神龛。
木漆剥落处能看见虫蛀的痕迹,龛前供着半块缺角的铜镜,镜面蒙着灰,隐约映出我发抖的脸。
我踮脚凑近神龛,龛内垫着层旧棉絮,棉絮中央躺着半张泛黄的纸——边缘焦黑,却清晰印着"立婚书人林砚,顾阿棠"几个小楷。
指尖刚触到纸角,后脑勺突然炸开刺痛。
眼前景物像被揉皱的绢帛,先是一片血雾,接着是个穿曲裾的姑娘在青铜灯树间起舞,广袖扫过案几上的简牍,发间步摇闪着冷光——那双眼尾的泪痣,和顾昭棠左眼下的红痣分毫不差。
画面闪得太快,我踉跄着撞在神龛上。
碎瓷片扎进掌心,痛感里又涌出新的场景:唐末绣楼的雕花窗棂外飘着细雪,穿月白襦裙的姑娘坐在绣绷前,腕间碎银镯和我手上这只撞出清响;明末秦淮河的画舫里,穿蹙金云纹衫子的女子倚着雕花木栏,手里攥着半块带血的绣帕,和樟木箱里那块的并蒂莲纹路严丝合缝。
每一张脸都在变,每一双眼睛都像顾昭棠。
我顺着墙滑坐在地,冷汗浸透衬衫。
婚书残片还攥在手里,上面的墨迹突然渗出血色,在我掌心烙下个火烫的印子。
"历史共鸣值+5。"
机械音在脑海里炸响时,我正盯着掌心的红印——那形状,和顾昭棠左眼下的泪痣一模一样。
暗室的门"吱呀"一声被风推开,穿堂风卷起地上的碎纸片,其中一张飘到我脚边,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奶奶的字迹:"昭昭,等小砚长大,你就知道了。"
窗外传来陈伯喊我的声音,我慌忙把婚书残片塞进怀里。
指尖触到衬衫内袋的照片,唐乾符三年的字迹还带着体温。
神龛里的铜镜突然闪过一道光,我抬头的刹那,镜中映出的不是我,而是个穿青衫的男人,他朝我笑了笑,口型分明是"该担的,别躲"。
"林先生?"陈伯的声音近了。
我抹了把脸上的冷汗,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瓷片——碎片背面刻着"顾氏绣坊"西个字,在夕阳下泛着暗黄的光。
系统提示音又响了一次,比刚才更清晰:"检测到千年羁绊重叠,解锁【跨时空对话推演】权限。"
我攥紧怀里的婚书残片,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顾昭棠今晚要回来吃饭,她左眼下的泪痣,此刻在我记忆里格外清晰——原来那些闪回的记忆,她早就在承受了。
暗室外传来程叔修电闸的吆喝声,我站起身,碎银镯撞在神龛上,清越的响声里,我忽然想起奶奶临终前摸我手腕时说的话:"这镯子不是死物,它替林家看了千年因果。"
现在,我终于看清了,那些因果的线头,每一根都系在顾昭棠左眼下的泪痣上。
我刚把婚书残片塞进公文包夹层,暗室的门就被撞开了。
陈伯的蓝布围裙角还沾着罗汉松的绿汁,此刻正剧烈起伏着,像被踩了尾巴的老狗。
他手里攥着那把朱漆铜锁,锁头磕在门框上"当啷"响:"林先生!
您这是要拆了老太太的规矩?"
我喉结动了动,掌心还留着神龛碎瓷扎的血珠。
刚才系统提示音在脑子里炸响时,我本能把残片往怀里塞,现在公文包夹层压得肋骨生疼。
陈伯的目光扫过我脚边散落的棉絮,停在神龛里那半块铜镜上——他突然踉跄半步,喉咙发出类似呜咽的声响:"当年老太太跪在这儿哭了整夜...您怎么能..."
"陈伯,我就是想找奶奶的修复笔记。"我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纸片,故意让奶奶的字迹露出来,"您看,这是她写的'昭昭',我就是想弄明白..."
"住口!"陈伯突然拔高了声音,眼角红得像要滴血。
他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攥住我手腕,力气大得反常:"有些事,老太太带进棺材的,您就当没看见!
顾小姐今天要是知道您动了这屋子..."他说到这儿突然顿住,手指慢慢松开,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我盯着他发颤的手背——那里有块月牙形的疤痕,和奶奶临终前攥着我手腕时,掌心里的疤痕形状一模一样。
原来他不是普通的管家,是奶奶的旧人。
"我明白。"我把散在地上的旧物慢慢收进公文包,"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顾小姐。
但陈伯,您也得明白——"我指腹蹭过公文包夹层,那里的婚书残片还带着我掌心的温度,"奶奶留这些东西,不是为了让它们烂在暗室里。"
陈伯没接话,只是背过身去。
我经过他身边时,听见他用极轻的声音说:"当年顾老爷来求亲,老太太把这屋子锁了三天。
她说...这因果,不该再往下续了。"
晚风卷着院角的桂花香钻进领口,我攥着车钥匙的手全是汗。
开车回公寓的路上,后视镜里老宅的朱漆门越来越小,可暗室里那些画面却越来越清晰——穿曲裾的舞姬、唐末的绣娘、秦淮河的画舫女子,每一张脸都叠着顾昭棠的轮廓。
系统提示音又在脑子里响了一次,这次我听清了:"跨时空对话推演己激活,当前可沟通对象:唐乾符三年顾阿棠(相似度97%)。"
我把车停在楼下,在车里坐了十分钟才摸出手机。
顾昭棠的号码在通讯录里亮着,我拇指按在拨号键上,指节发白。
上周五她在办公室说"商业联姻只是顾林两家的体面"时,左眼下的泪痣在冷光灯下泛着淡红;昨天她在电话里提"老宅顶楼有顾氏秘辛"时,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
原来她早就在等,等我触到这根线头。
电话响了五声才被接起。
背景音里有文件翻动的脆响,是她办公室的百叶窗没关严,穿堂风掀动案卷的声音。"林律师。"她的声音还是惯常的清冷,可尾音有点发颤,"这么晚打电话,是要讨论婚前协议补充条款?"
我摸着公文包夹层的凸起,那点硬硌得掌心生疼:"顾总,我想我知道为什么我们会结婚了。"
电话那头突然静得能听见我自己的心跳。
三秒,五秒,十秒——我甚至怀疑她挂了,首到传来一声极轻的抽气声,像冬夜窗棂漏进的风:"我也...想知道。"
她的声音低得几乎要融进电流杂音里,我却突然想起暗室铜镜里那个穿青衫的男人。
他说"该担的,别躲"时,嘴角的弧度和我现在扯动的嘴角一模一样。
"明天早上九点,来我办公室。"顾昭棠的声音恢复了利落,"顾氏新接的宋瓷修复项目要开法务会议,你以文化遗产顾问的身份出席。"
我捏着手机的手松了松,窗外的月光漫进来,照在公文包上。
夹层里的婚书残片隔着皮质材料,还在一下下烫着我的掌心,像在数着心跳——唐乾符三年的顾阿棠,唐末的绣娘,秦淮河的画舫女,还有此刻在电话那头的顾昭棠。
"好。"我望着楼下路灯下摇晃的树影,突然笑了,"我会带着所有该带的东西。"
挂了电话,系统提示音第三次响起。
这次不是机械音,是个带着吴语软调的女声,混着绣绷上丝线摩擦的轻响:"阿砚?
是你么?"
我猛地抬头,车窗玻璃上倒映出我发亮的眼睛。
公文包夹层里的婚书残片,正在月光下泛着淡金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