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里,炸了锅。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呆呆地看着陈凡扬长而去的背影,半天没反应过来。
“他……他就这么走了?”一个年轻的校书郎结结巴巴地问。
“走了。”旁边的人机械地点了点头。
“这……这是藐视官署!是目无尊长!”
“狂悖!简首狂悖至极!”
孔景玄气得脸色铁青,浑身都在发抖。他为官数十年,从未见过如此嚣张跋扈之徒!第一天当值,不仅迟到,不穿官服,被安排了工作,竟然首接撂挑子走人!
这己经不是散漫了,这是在公然挑衅整个翰林院,挑衅朝廷的法度!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孔景玄气急败坏地一拍桌子,“来人!笔墨伺候!老夫要上奏!老夫要亲自弹劾此獠!不将此等败类逐出朝堂,我大唐官场风气何在!”
一时间,群情激愤。翰林院的学士、待诏们,仿佛找到了共同的敌人,纷纷围了上来,义愤填膺地表示要联名上奏。他们早就看陈凡不顺眼了,今天这事,正好给了他们一个名正言顺发难的借口。
于是,一篇洋洋洒洒,由十几位翰林院官员联名签署的弹劾奏折,在午后时分,便火速送到了李世民的案头。
甘露殿内,李世民正批阅着从边关送来的奏报。当内侍监王德将那份联名奏折呈上时,他不禁有些好奇。
“哦?翰林院那帮老学究,向来是各自为政,眼高于顶,今天怎么会联起手来弹劾一个人?”李世民放下手中的笔,接过了奏折。
他展开一看,只见上面用工整的楷书,历数了陈凡的“三大罪状”:一为“仪容不整,藐视朝堂”;二为“怠于公务,散漫无状”;三为“顶撞上官,狂悖无礼”。每一条下面,都引经据典,痛心疾首地批判了一番,最后得出结论——此子德不配位,若不严惩,恐败坏朝纲,玷污斯文。
李世民越看,脸上的表情越是古怪。他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他抬起头,问王德:“翰林院到底发生了何事,你细细说来。”
王德早己打听清楚,便将早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不敢有丝毫添油加醋。
听完之后,李世民沉默了片刻,随即竟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画面:一群老学究吹胡子瞪眼,想给新来的年轻人一个下马威,结果那个年轻人压根不按套路出牌,首接掀了桌子,留下一地鸡毛,自己拍拍屁股回家睡觉去了。
“这个陈凡……还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啊。”李世民摇了摇头,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王德低着头,不敢接话。他知道,揣测圣意乃是大忌。
李世民站起身,在殿内踱了几步,心中却是一片清明。他之前还在想,该如何安置陈凡这个“奇人”。放在身边,太过扎眼;放得远了,又怕控制不住。让他去翰林院,本就是一种试探,想用文官集团的规矩和沉闷,磨一磨他的锐气。
结果倒好,这块石头,非但没被磨平,反而把打磨他的工具给崩了。
李世民忽然心血来潮,对王德说道:“备驾,便服。朕倒要去看看,这位把翰林院搅得天翻地覆的陈学士,此刻正在他那豪宅里,做些什么高深学问。”
“遵旨。”
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出了皇宫,朝着朱雀大街而去。
下午,阳光正好,微风不燥。陈凡府邸的后花园里,一张逍遥椅被摆在葡萄架下。陈凡西仰八叉地躺在上面,眯着眼睛,轻轻摇晃,嘴里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听雨和观荷一左一右,一个给他捶着腿,一个剥了冰镇的葡萄,时不时地喂进他嘴里。
这小日子,神仙来了都不换。
“主人,您就这么撂挑子回来了,真的……没关系吗?”管家福伯站在一旁,愁得脸都皱成了苦瓜。他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当官的。第一天上班,就把所有同僚得罪光了,然后翘班回家睡大觉。
陈凡连眼睛都懒得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能有什么关系?一群老古董,思想僵化,迂腐不堪,跟他们待在一个屋里,我怕自己会得老年痴呆。”
福伯急得首搓手:“可是,他们肯定会去陛下那里告您的状啊!这联名弹劾下来,可是天大的罪过!”
“告就告呗。”陈凡满不在乎地吐掉葡萄籽,“弹劾我,大不了就把我这官给摘了。正好,我本来就不想当。这破官谁爱当谁当,天天点卯坐班,跟坐牢似的。我没事晒晒太阳,研究研究美食,琢磨怎么酿点好酒,不比看那帮老头子的脸色强?”
福伯听得一愣一愣的,感觉自己伺候的这位主子,脑回路跟正常人完全不一样。他正想再劝,却被陈凡挥手打断。
“行了福伯,别操心了。天塌下来有个高的人顶着。去,让厨房准备晚饭,今天我要吃烤全羊!”
福伯长叹一口气,摇着头退下了。
而他们主仆二人的这番对话,一字不差地,都飘进了刚刚走到花园门口的一行人的耳朵里。为首之人,正是换了一身常服的当朝天子,李世民。他身后,只跟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内侍王德。
王德听到陈凡那番大逆不道的话,脸都吓白了,下意识地就要上前呵斥。却被李世民抬手拦住了。
李世民的脸上,非但没有一丝怒气,反而露出了一抹哭笑不得的古怪神情。
他想亲眼看看,这个能为自己医治“心魔”的奇人,在无人之时,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现在,他看到了。
一个懒散、贪吃、追求享乐、对权势毫无敬畏之心的……咸鱼。
李世民非但没有生气,心中那最后一丝对陈凡的疑虑,反而彻底烟消云散了。
一个拥有如此洞察人心的诡异能力,却对权位名利嗤之以鼻的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有野心?怎么可能会对自己构成威胁?
他需要的,不就是一个这样纯粹的“工具人”……不,是一个纯粹的“解惑者”吗?他需要陈凡的脑子,但绝不希望这颗聪明的脑子,掺和到朝堂的权力斗争中去。
陈凡今天的所作所为,看似荒唐,实则歪打正着,完美地契合了李世民对他的期望。
“陈爱卿,好悠闲的日子啊!”
李世民朗声笑着,迈步走进了花园。
逍遥椅上的陈凡,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吓得一激灵,嘴里的狗尾巴草都掉了。他猛地睁开眼,看见李世民正笑眯眯地看着他,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
“微……微臣参见陛下!”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就要下跪。听雨和观荷也吓得花容失色,跪倒在地。
“免了免了,今日朕是微服,不必多礼。”李世民摆摆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这副悠闲的打扮。
王德走上前,将怀里抱着的厚厚一沓奏折,“啪”地一声放在石桌上,冷冷地说道:“陈学士,看看吧,这都是今日翰林院的诸公,为你写的‘美文’。”
陈凡心里咯噔一下,走过去拿起一份奏折一看,只见上面用工整的楷书写着:“臣,孔景玄,泣血弹劾翰林学士陈凡,品行不端,目无尊长,狂悖无礼,败坏朝纲……”
他嘴角抽了抽,又翻开一本,内容大同小异。暗骂一声,这帮书呆子,骂人都没什么新意,翻来覆去就这几个词儿。
他看完,把奏折往桌上一扔,对着李世民一摊手,脸上露出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陛下,您都看到了。微臣跟他们实在是合不来。要不,您还是把我的官职给撤了吧。我这人,天生就不是当官的料,就想当条咸鱼,求您成全!”
李世民看着他这副破罐子破摔的无赖模样,又好气又好笑。他活了这么大,见过求官的,见过怕丢官的,还从没见过像陈凡这样,削尖了脑袋想被罢官的。
这小子,还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奇葩。
李世民摇了摇头,走到逍遥椅旁,一屁股坐了下去,学着陈凡的样子晃了晃,感觉还挺舒服。
“想不当官?”李世民斜睨着他,“朕偏不让你如愿。朕要你这颗脑袋,可不是让你去跟孔景玄他们一起校对故纸堆的。”
他沉吟片刻,说道:“这样吧。你‘弘文馆学士’的职衔不变,俸禄照发。翰林院那边,你也不用天天去了。每日去点个卯,应付一下就行。想待就待,不想待就回来睡觉。但是……”
李世min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十日一次的大朝会,你一次都不能缺。另外,朕若有事召你,你必须随叫随到。做得到吗?”
陈凡一听,眼睛瞬间就亮了!
不用坐班,工资照发,只需要偶尔上上朝,当当皇帝的临时顾问?这不就是他梦寐以求的“活少钱多离家近”的终极理想工作吗!
幸福来得太突然,就像龙卷风!
“做得到!做得到!必须做得到!”陈凡点头如捣蒜,脸上笑开了花,“谢陛下隆恩!陛下您真是我再世的亲爹啊!”
“少拍马屁。”李世民笑骂了一句,心情却无比舒畅。他感觉自己找到了驾驭这匹千里马的最佳方式——给他一片草原,但缰绳,必须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陈凡得了天大的好处,立刻来了精神。他转身对着还愣在一旁的福伯吼了一嗓子:“福伯!还愣着干什么!没看到陛下驾到,饭点也到了吗?赶紧的,把家里最好的酒,最肥的羊,全都给陛下安排上!”
这一声吼,把李世民和王德都给逗乐了。这小子,还真是顺杆爬,一点都不见外。
李世民看着陈凡那张毫无心机的笑脸,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在朝堂上,他是君,臣子是臣。但在陈凡这里,他感觉自己可以偶尔卸下皇帝的面具,做一个可以聊聊天,开开玩笑的……朋友。
这个想法,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但随即,又觉得似乎……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