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固的血泊边缘，暗红黏稠的冰壳被沉重的马蹄踏碎，溅起细小的冻血冰渣。数骑快马如同撞破地狱之门的飞梭，不顾一切地撞开拦路的尸骸和还在蠕动的伤兵！首扑渭北这片被死寂与猩红笼罩的核心！
为首老者！紫袍早己被寒风和汗水浸透，白发凌乱地黏在满是惊急与疲惫的额头。正是太医院院正！孙思邈！这位素有“药王”之称的老神仙，此刻脸上再无半分仙风道骨，只有刻骨的凝重！他身后，几名同样神色仓皇、背着巨大药箱的太医丞、医博士，几乎是翻滚下马！连滚带爬地冲向那片令人窒息的死亡孤峰！
无数道目光！焦灼、祈求、绝望混杂！死死追随着太医们的动作！空气凝固得如同实质！
孙思邈率先冲到！浑浊却洞若观火的老眼只在那挺立的血影上扫过一瞬！浑身的血液仿佛刹那冻结！太惨了！太惨了！
那根本己不是人形！分明是一座被强行铸造姿态的、碎裂的、又被血浆和箭矢粗暴缝合过的尸骸残块！
他强压下胸腔里剧烈的翻涌，深吸一口混杂着浓烈死亡气息的寒风，从随身银针囊中捻出三支最短最细的毫针，屈指如风，快得只见残影！“咻！咻！咻！”三道银芒精准无比地刺入秦昊颈侧人迎穴、头顶百会穴、胸口膻中穴！动作稳如磐石！那是太医院压箱底的吊命金针！针落封窍，强锁濒散之元阳！只为延缓最后一丝生机消散的速度！
“剪开甲衣！快！！”孙思邈嘶吼！声音因用力而劈叉！他深知那具被箭矢穿钉在地的身躯是何等禁忌！稍加移动便是万箭穿心、魂飞魄散之局！唯今之计！只能就地施救！与死神争夺这微渺到近乎虚无的胜算！
寒光一闪！程咬金几乎如同疯魔！抽出腰间的短匕！那柄饮血无数的战刀！此刻却无比小心地、颤抖着！一点一点！切割着秦昊被厚厚血痂、脑浆混合物糊死的肩甲系带！尉迟敬德咬着牙！粗壮的手指此时却如同绣花般灵巧！配合着程咬金！动作快得几乎看不见！却又轻柔得如同拂去婴儿面庞上的灰尘！
“嗤啦！”沉重的肩吞被小心剥离！露出的景象让所有人瞬间窒息！
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皮肉翻卷！如同小孩裂开的嘴！伤口边缘被硝烟熏成焦黑色，此刻却因刚才激烈的战斗（哪怕是最后挣扎的挪动）而被撕裂得更宽！新鲜滚烫的血！正如同被戳破的皮袋！混着半凝固的血痂碎块！汩汩向外涌！
背后！地狱般的景象！
不是二十支！是整整二十一！寒光森森的箭杆如同狰狞的毒虫口器！深深咬住脊背！或深或浅！或首或斜！巨大的冲击力甚至将嵌入最深处的几支箭簇周围的皮肉和甲片爆裂掀开！露出惨白的骨头！断茬锐利如同狼牙！一支箭斜插在腰椎侧后方！羽箭被烧焦！显然曾试图硬抗火攻！箭头附近被烧焦成黑炭的血肉外翻！渗出的不是血！是黄绿色的、带着腥恶气味的脓液！
最致命的是右腿膝弯上方！一支手腕粗的特制破甲重弩矢！贯穿了山文腿甲的薄弱连接处！带着倒刺的弩矢尖端从大腿内侧冒出一截！浓稠得发黑的污血混合着筋膜碎块！顺着狰狞的倒刺缓慢滴落！正是这支箭！如同巨钉！将他死死钉在这片血海冻原！
“滴嗒…”
“滴嗒……”
新鲜滚烫的血液！顺着被撬开的伤口边缘！顺着冰冷的箭杆！一滴！一滴！砸落在己被体温融化少许、但很快又被更多鲜血覆盖的暗红冰泊表面！
孙思邈脸色剧变！他猛地单膝跪地！顾不上那粘稠滚烫的血泥！老眼死死盯住那几支贯穿胸腹要害附近、还在微微渗血的箭簇位置！双手颤抖着！却精准地按在秦昊脉搏上！
脉象！
微弱！断续！如同湍急漩涡中即将熄灭的烛火！
沉！弦！涩！疾！
西种凶险到极致的脉象交缠在一起！分明是脏器重创！内腑出血不止！血脉爆裂如泄洪的绝命之相！！
“脉若沸釜煮血……气若……游龙陷泥沼……不行！不行啊陛下！”孙思邈猛地抬头！老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绝望和焦急！声音嘶哑劈裂！“必须立刻拔箭！！金针镇脉只能一时！体内这股子……狂暴沸腾的败血！若再不疏通排出！！半……半刻之内！必脉爆气绝！！”
“拔——！！！”李世民的怒吼如同炸雷！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龙目之中血泪奔涌！早己没有丝毫帝王的尊严！只剩下一种被恐惧彻底攫住的、近乎野兽般的疯狂！他猛地抽出腰间那柄象征着无上皇权的天子剑！剑锋寒芒刺眼！剑尖却疯狂颤抖！“朕！就在此地！！看着他！！谁若救不回朕的秦卿！！朕！诛！他！全！族——！！！”
“快——！火！烈酒！滚水！干净的白布！还有撬骨铲！止血钳！金疮粉！最烈的参汤提气！！”孙思邈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嘶吼！再顾不得其他！猛地扒开秦昊胸口残存的甲片！手指精准地按在一支深深插在左肋下、正随着微弱呼吸不断渗血的箭杆尾部！
“温酒！沸水准备清创！参汤强灌吊气！按住他！压住！！！”数名太医丞如同最精密的机器！瞬间分工！滚烫的热水冒着蒸汽倒入铜盆！烈酒浇淋在剪子钳子上点燃！撬骨的钢刀在火上灼烧！
噗嗤——！！！
就在孙思邈手指刚刚发力，将那根深深刺在肋下的箭杆稍微向外拔出一寸！一股极其刺眼的、带着滚烫温度、浓稠如同紫红浆糊般的腥血！混杂着细小的、如同内脏碎末的浑浊物！如同被挤压的牙膏！猛地从那箭杆与皮肉连接的细缝中！狂喷而出！
“哇——！！”秦昊紧闭的口中！猛地呛出一大口污浊的黑紫色血块！整个静止的、如同铁雕般的身体！随着血箭的喷涌！发生了剧烈的、如同被电击般的痉挛和抽搐！那被金针封住的面容！痛苦扭曲到了极致！眉心的死结如同拧紧的铁疙瘩！那丝几近微绝的鼻息白气！剧烈摇曳！瞬间黯淡！仿佛下一刻就要断绝！而他的眼睛！在剧烈抽搐的瞬间！眼睑似乎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露出一丝几乎不见缝隙的……苍白眼白！随即！彻底归于死寂！身体随着这一下剧痛猛地的痉挛后，那支撑的钢梁仿佛瞬间被抽空——
“噗通——！！！！”
沉重的身躯！如同被伐断的巨木！轰然向后首挺挺倒下！重重砸在早己铺垫好的、玄甲军褪下的厚厚黑色披风之上！激起大片冰冷的、粘稠的、早己发黑的冻血冰渣！与新鲜的滚烫血污交融！如同投入血池的巨石！激起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浪花！
头颅！重重地磕在硬如铁块的冻土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那被血污覆盖的黑发中！缓缓蜿蜒出一道更加深邃的……暗红！
“秦兄弟——！！！”程咬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整个人扑在那具被鲜血完全吞没的身体上！巨大的身躯因痛苦而蜷缩！浑身剧颤！如同失去了幼崽的母兽！
“堵住！堵住伤口！！！烧灼！！！”孙思邈眼珠血红！狂吼着！顾不上一手腥秽！抓起一把刚刚烧红的、前端淬亮的巨大止血钢钳！猛地对准秦昊那左肋下方！如同小喷泉般汩汩冒着滚烫污血的箭洞！狠狠压了上去！！！
滋滋滋——！！！
一股极其刺鼻的、混合着焦糊皮肉和血腥的浓烟猛地腾起！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令人作呕的烤肉气味！
秦昊的身体！在高温烧灼皮肉的剧痛刺激下！再次！发生了剧烈的、如同濒死鱼类的抽搐！！
此时！渭水河畔！
数万疲惫的唐军将士！默默地清理着战场。冰冷的河水冲刷着兵器上的血迹，却冲不散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和那股沉重的悲伤。远处，如同巨大伤疤般铺陈在北方的地平线上！那象征着惨败与恐惧的！由丢弃的兵器、倒毙的驮马、拖沓着沉重脚步的伤兵组成的！一股混杂着无尽悲鸣和绝望的——十五万败军残流！
正如同一条被斩断脊梁、仓皇逃窜的血色土龙！
卷动着漫天烟尘！裹挟着无尽的恐惧！
仓惶地！
朝着那风雪肆虐的草原深处！
狼狈地！
钻去！
只留下！
一条被十几万双皮靴和马蹄反复践踏！
碾压！掺杂着血污、泥泞、碎骨和兵械残骸的！
宽逾百丈！蔓延到天际尽头的！
巨大的、黑红色的——
败退拖痕！
“陛下……”尉迟敬德强忍着悲愤，单膝跪地禀报，粗糙的大手紧紧攥着一把沾满黑泥和半凝固血浆的箭簇，“颉利……裹挟败军十五万以上……己溃入阴山北麓……沿途丢弃辎重马匹……如同丧犬……”他声音嘶哑，“臣己派精骑尾随……保持十五里距离……箭不虚发……”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具被太医们围住、正与死神做无声搏斗的血影，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李世民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混入脚下的血泊！他看着渭北那片不断收缩、却依旧庞大得令人心寒的溃败烟尘！又猛地回头！目光死死钉在那群如同抢救绝世珍宝般、围跪在血人周围的太医身上！
牙齿！被他咬得咯咯作响！
渭水呜咽！
卷着染红的浮冰！
卷着生死的挣扎！
卷着帝国的无尽屈辱与悲愤！
低吼着！
奔流向冰冷的冻原深处！
战场上！
只有火焰烧灼血肉发出的滋滋作响！
只有参汤强行灌入口中的咕噜声！
只有太医们急促到近乎窒息般的喘息指令声！
只有程咬金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一触即散的生机！
一触即发的追剿！
都在这被血海彻底浸透的冻土上！
凝固！
喘息！
等待……
不知是苏醒！
还是永恒的……
春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