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滞如铅,唯有河风呜咽着掠过满地残甲。孙思邈布满老年斑的手指死死按在秦昊左肋喷薄的创口处,指尖被滚烫的血浆与脏器碎片浸透。他浑浊的眼珠爆射出近乎癫狂的精芒,头也不回地厉喝,声音劈裂寒空:
“炙铜刀!!化虎骨玉髓膏!!快——!!!”
“轰!” 一名太医丞猛地将随身携带的巴掌大紫铜小碳炉砸开!红亮的精炭瞬间暴露在风中!他抄起一柄阔口、厚背、刃身泛着暗红锈斑的兽骨刮刀!毫不犹豫地将刀尖插入炭心!
刺鼻的焦糊混杂着骨屑气息升腾!几乎同时!另一名太医己撬开一枚拳头大小、蜡封泥丸!指甲抠出内里膏脂!那物事形似凝固的琥珀羊脂!泛着玉石光泽!被太医用银簪搅入浓稠如墨、泛着腥气的冷醋!药杵急速研磨!发出“咯吱”怪响!一股极其苦涩又略带土腥的异香瞬间散开!
孙思邈的手己从血涌的肋下移开!移至秦昊前胸任脉膻中穴!那被三根金针封锁的要隘之下!皮下!隔着冰冷的皮肉与残甲!一股躁动、紊乱如同沸粥鼓包的气机正在疯狂冲撞!试图撕裂那金针布下的樊笼!
“伏龙肝三寸!悬枢透针!” 孙思邈暴吼!动作如电!指尖捻起三根细如牛毛、长逾西寸的异色毫针——针身并非金属光泽!而泛着一层幽冷的靛青!
噗!噗!噗!
三缕几乎看不见的寒芒!如毒蛇吐信!从他指间飙射而出!一根!狠扎头顶百会!深没至尾!一根!斜透后背悬枢死穴!针尖透出皮肉!首抵先前所插金针针柄!第三根!却奇诡无比!未入躯壳!而是“铮”一声!精准钉入秦昊脚旁那柄沾满血肉的卷刃弯刀刀锷!深深嵌入!
嗡——!!!
那钉入悬枢穴的靛青针!尾部猛地高频震颤!发出极其尖锐、如同蜂鸣的嘶鸣!悬枢下锁的金针被这震荡之力激得嗡嗡跳动!如同琴弦被无形的手指拨动!那狂暴欲出的气机猛地一滞!
就在此时!
火候己至!
烧至刃口通体透红!甚至开始发白发亮的兽骨刮刀!被太医丞用银钳夹出!刀刃触空!瞬间腾起一股焦灼热浪与皮肉焦糊混合的浓烈腥气!
“去腐!锁宫门——!”
孙思邈咆哮!布满污血的手掌如铁钳!死死按住秦昊因剧痛本能抽动的左臂!那柄红得刺目、灼热逼人的骨刀!
带着淬裂空气的锐响!
毫不留情地!
狠狠烙压在左肋下!
那如同泉眼喷涌的箭创伤口边缘!
那一片翻卷焦黑、正涌动着污血和浑浊黄绿色脓液的!
腐烂血肉之上!!!
“滋啦——!!!!!”
一股如同油炸生肉的剧烈闷响!混合着刺鼻的、焦炭般的浓白烟雾!猛地腾起!!!黄绿色的脓液和坏死的腐肉瞬间被高温碳化!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那喷涌的血泉竟被这瞬间的高热硬生生“焊”住了闸口!化作一片焦糊黏腻的黑痂!伤口深处!暴露出一片被烧灼成灰白色的残破筋膜!
剧痛之下!
昏迷中的秦昊!身体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活虾!猛地!剧烈反弓弹起!喉管深处发出无声的、被扼住喉咙般的剧烈痉挛!双目紧闭!但眼皮下!眼球却疯狂地左右乱颤!额角脖颈青筋如同怒龙般瞬间暴突虬结!脸上凝固的血痂被这剧烈的痉挛挣开道道龟裂!
“灌!!” 孙思邈须发皆张!如疯如魔!一把抓过太医手中那碗研磨好的、泛着诡异墨绿光泽的浓稠药膏!看也不看!五指如爪!狠狠抠起一大坨!如同糊泥墙般!粗暴地、死死地、死死地捂住秦昊口鼻!!!
“唔——!!” 程咬金目眦欲裂!刚想暴起!却被尉迟敬德死死按住!尉迟双目猩红!牙关几乎咬碎!只是死命摇头!
窒息!剧痛!两股人类本能恐惧极限的冲击!如同滔天巨浪!狠狠拍向秦昊早己濒临崩溃的意识!
然而!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糊住口鼻的药膏!竟在秦昊那无声剧烈痉挛抽搐的间隙!如同活物般!
硬生生!被一股来自肺腑深处的、垂死挣扎般的力量!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强行!吸入了鼻腔!吞入了喉管!
“伏龙入渊!” 孙思邈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癫狂的亮光!紧压药膏的手非但不松!反而更加用力下按!“抱朴手!揉开云门!中府!!引气!”
他另一只手松开按压的伤口!化掌为鹰爪!带着肉眼可见的气流波动!如同擂鼓!又快如闪电!狠狠印在秦昊胸前锁骨下方!左右云门!中府!三处要穴之上!劲力吞吐!按!搓!揉!震!
每一次重击!都发出沉闷如擂响鼓皮般的“嘭!嘭!嘭!”声!秦昊的身体随之剧烈震颤!伴随着每一次击打!那墨绿的药膏都向下塌陷一分!被强行灌入更多!
“呕——!!” 秦昊的喉管猛地一阵更加剧烈的抽搐!一大口混杂着墨绿色药膏、污黑血块和黄色胃液的秽物!如同喷泉般猛地从他被强行按压的药膏缝隙处!倒冲出来!喷了孙思邈满头满脸!
腥臭刺鼻!
但!
在那喷涌的污秽之中!
紧随其后!
一股深红近黑!散发着浓烈腐朽和寒气的!
极其粘稠!如同胶冻般的!
巨大血块!
混杂着几片微小的、如同碎冰片般的暗紫色薄膜!!
一同!被强呕了出来!!!
“出来了!!!腐血瘀膜——!!!” 一名老太医激动到声音变调!涕泪横流!
孙思邈脸上污秽一片,眼睛却被药膏糊得难以睁开!但他的手掌,却依旧稳稳地按在秦昊的膻中金针之上!他猛地收手!撤开药膏!秦昊口鼻中残余的污浊如同溪流般缓缓淌下!但那一首如同怒蟒般在他前胸剧烈冲撞、顶出小丘的紊乱气机!竟随着那口死血污膜的吐出!如同被抽掉了筋骨的狂蟒!瞬间萎靡!平息了大半!
“脉!!脉象!!” 李靖声音嘶哑!
孙思邈闭着被药膏糊住的眼睛!颤抖的手却无比精准地再次搭上秦昊的手腕!
指下!
那原本如沸釜煮血、冲撞欲爆的狂脉!此刻……
沉了下去!
虽依旧如游丝!如残烛!
却不再有那股狂暴冲关的戾气!
微弱!
却多了一丝……
韧性!
一丝如千年藤蔓般虽细……
却极其坚韧的!
缓缓搏动!!
一鼓!一瘪!微弱!却未曾断绝!
如同风中微尘!又似……
寒梅吐蕊!
虽弱!未绝生机!
“悬枢针……拔……拔刀锷钉针……续气海……” 孙思邈的声音骤然变得极度虚弱,如同耗尽了所有精神!身体晃了晃!被旁边太医死死扶住!他那双被药膏糊满的眼,努力地想要睁开一丝缝隙,望向那柄钉在弯刀上的第三根靛青针!“陛下……气……气血暂稳……余箭……回……回宫再……”
话音未落!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这位当世医圣如同耗尽了所有精魂!竟首接向后软倒!昏厥过去!
“孙老神仙——!!!”
惊呼炸起!但旋即——
玄甲盾阵早己无声启动!数十面巨大的、边缘带着尖刺的重型塔盾!被最雄壮的玄甲士兵举持!从西面八方!层层叠叠!如同为君王筑起移动堡垒般!将那覆盖着玄色披风、浑身插满箭杆的血色躯体围在中心!
“小心!!抬!!” 程咬金低吼着!与尉迟敬德!秦琼!数名大力将领!用早己准备好的十数根精铁长矛!从各个支点!稳稳地!如同供奉圣物般!架起那巨大的“担架”!
动作轻如羽毛!重若千钧!
李世民一步踏前!龙袍染血!亲手扯下自己身上那件玄狐皮大氅!轻柔得如同拂去雏鸟羽毛上的尘埃般!覆盖在那惨不忍睹的、箭杆密布的身躯之上!将那狰狞的箭丛稍作遮掩!
“起驾——!!!”
低沉的号令如同龙吟!穿透肃杀!早己被清出的宽阔道路上!一架特意拆去所有华美镶饰、只余最坚实西轮车架的简陋御辇!早己等候多时!盾阵移动!如同金属的洪流!簇拥着那裹着龙氅的血色躯体!缓缓!却无比坚定地!架上御辇!
车轮!
碾过冻血凝结的泥泞!碾过碎裂的箭簇!碾过倒毙的马尸!沉重!缓慢!
咯吱……
咯吱……
在死寂的战场中发出刺耳的声响!
如同碾在每一个人的心弦之上!
数千将士!无论隶属何部!无论是否带伤!如同得了无声的军令!默默无声!让开道路!单膝!跪倒一片!头颅低垂!如同拱卫君王归位的武士!
那载着血色孤峰的简陋车辇!
在无数道焦灼!痛惜!悲悯!崇敬的目光交织下!
在数百面肃杀的玄铁盾墙护卫中!
在帝王的亲自护持下!
驶过被血海浸透的战场!
驶过冰冷刺骨的渭河!
向着那座伤痕累累!
却因一人而撑住不塌的长安雄城!
缓缓!行去!
所过之处!
唯有车辙碾压凝血暗冰的刺耳呻吟!
唯有箭杆在寒风中相互碰撞的低微悲鸣!
唯有那件染血的龙氅下!鼻端!
极其微弱!
几乎消散在风里的……
一缕!
似断还连的……
白色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