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尾那片被寒潮蹂躏过的土地,如同被巨兽啃噬后又被冻僵的尸骸。坍塌的土墙、断裂的梁木、冻结的泥浆,在初升的惨白日头下泛着死寂的冷光。空气里还浮动着蛇腥、焦糊和冻土融化的湿冷腥气,混杂在一起,钻进鼻腔,沉甸甸地压在肺腑之上。
林烽立在坍塌地坑边缘的冻土壳上,脚下是昨夜激战留下的狼藉冰碴和焦黑痕迹。他右手虚握,那柄新铸的匕首——此刻或许该称之为“墨蛟”——静静地躺在掌心。刀身通体流转着一种奇异的墨青色泽,深沉如万载寒潭之底,内里却又隐隐透出暗红血丝,如同冰层下封冻的熔岩。盘踞的兽纹被强行压入刀体深处,只留下沉重如山的凶戾感,而厌鬼钉贯穿柄锷兽首,钉尾冷硬如玄冰,与刀身浑然一体,形成一种冰冷而暴戾的平衡。寒气不再刺骨,反而沉凝内敛,如同蛰伏在冰窟深处的毒蛟,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牵引着刀身深处那股被强行熔铸的凶煞之力。
苗月儿蹲在不远处半塌的土墙根下,指尖小心地剥离着从废墟里扒出的几片黑紫色干藓藻胶壳。那东西是之前熬炼阴蜕桃煞的残渣,被寒气和土块压得又冷又硬,散发着一股带着凉意的腐药气。她动作专注,眼角的余光却不时扫过地坑深处。坑底残留的阴寒如同跗骨之蛆,隔着老远都让人脊背发凉,更深处那沉闷、压抑的磨石声,如同巨兽在深渊下啃噬着冻骨,每一次响起都让空气的凝滞感加重一分。
寨口方向传来的嘈杂声浪打破了这片死寂的僵持。哭喊、吆喝、牲畜的嘶鸣、车轱辘碾碎冰碴的刺耳声响,汇成一股混乱的洪流,朝着寨尾这片废墟涌来。幸存的寨民们互相搀扶着,拖着残破的家当,背着吓懵的孩童,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冻硬又被晒化得泥泞不堪的地面上。恐惧和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们,像一群受惊的蝼蚁,在倒塌的房屋骨架间艰难地刨挖着,试图从这片被诅咒的土地里抠出最后一点能遮风挡雨的残骸。
几个汉子正合力从泥窝里往外拖一根粗大的房梁椽子,黝黑的脸上沾满泥污和汗水,青筋在脖颈上暴起。两个妇人抬着几块裂开的草席,脚下在湿滑的泥窝里打着趔趄,竭力维持着平衡。孩童的啼哭尖锐而断续,夹杂在大人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呜咽声中。
就在这片混乱的迁徙队伍边缘,靠近南坡土埂的地方,一个挑着半担破烂家什的汉子脚下一滑,沉重的担子猛地一晃!他“哎哟”一声,身体失去平衡,眼看就要连人带担子摔进旁边一个被冻裂后又融化的泥水坑里!那坑里积着浑浊的泥浆,还漂浮着昨夜寒煞凝结的细碎冰晶!
“小心!”旁边有人惊呼。
那汉子手忙脚乱地想稳住身形,却为时己晚。就在他半个身子己经歪斜出去的刹那——
地坑深处,那沉闷压抑的磨石声骤然加剧!如同被这群闯入者的喧闹彻底激怒!一股粘稠、阴冷、带着无尽怨毒的墨绿色寒雾猛地从坑底尚未完全堵死的缝隙中喷涌而出!速度比昨夜更快!更凶!雾气翻滚,瞬间凝结成数十道闪烁着幽绿毒芒的冰棱尖刺,如同毒蛇的獠牙,带着刺破耳膜的尖啸,狠狠噬向离坑口最近的那群正在挖掘废墟的寨民!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几个埋头刨挖的汉子只觉一股冻彻骨髓的寒意扑面而来,骇然抬头,瞳孔中倒映出那一片索命的幽绿寒芒!绝望的惊呼卡在喉咙里!
林烽眼中寒芒骤盛!几乎在寒雾喷涌、冰棱成型的同一刹那,他动了!
没有怒吼,没有蓄势,只有一种源自筋骨深处的本能反应!他握着“墨蛟”的右手手腕猛地一翻!刀尖斜指地坑喷涌的寒煞源头!丹田深处那股新生的、与“墨蛟”凶煞之力隐隐共鸣的沉雄劲道悍然爆发!顺着手臂筋络疯狂灌入刀身!
嗡——!!!
“墨蛟”刀身发出一声低沉而压抑的嗡鸣!厌鬼钉钉尾幽蓝寒光一闪而逝!刀身上那墨青色的冰裂纹路骤然亮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凶戾与冰寒交织的气息轰然爆发!
林烽手腕顺势向上一撩!动作看似轻描淡写,却带着撕裂虚空的决绝!
嗤啦——!!!
一道凝练到极致、只有手臂粗细的墨青色刀芒,如同从九幽寒狱中挣脱的毒蛟,撕裂空气!刀芒所过之处,空气瞬间凝结出细密的霜纹!发出令人牙酸的冻结声!其速度之快,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斩入那片刚刚喷涌成型、尚未完全散开的墨绿寒煞冰棱风暴的正中心!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能量湮灭时最纯粹的毁灭!
墨青刀芒与幽绿冰棱接触的瞬间,如同烧红的烙铁捅进了万年玄冰!刺耳的“滋啦”声连成一片!无数粗壮的墨绿冰棱如同撞上了无形的毁灭之墙,瞬间崩解、汽化!化为漫天闪烁着幽绿光点的冰晶粉尘!刀芒去势不减,带着冻结万物的凛冽寒意,悍然贯入地坑深处那道喷涌寒煞的缝隙!
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从地底深处传来!如同巨锤砸穿了地壳!整个地坑边缘猛地一震!坑壁上本就摇摇欲坠的冻土碎石簌簌落下!那道喷涌寒煞的缝隙被墨青刀芒携带的恐怖寒煞与凶威狠狠贯穿、撕裂!残余的寒雾如同被掐断了脖子的毒蛇,猛地向内收缩、溃散!
刀芒余势未尽,在坑底深处轰然炸开!一股更加纯粹的、混合着“墨蛟”凶煞与厌鬼钉镇狱之力的墨青色寒潮如同冲击波般横扫坑底!所过之处,坑壁上瞬间凝结出厚达寸许、闪烁着墨青幽光的坚冰!连坑底深处那沉闷的磨石声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一击硬生生掐断!只剩下冰块凝结的“咔嚓”脆响在死寂中回荡!
那道贯穿地缝的墨青刀芒在坑底炸开的瞬间,其逸散的极致寒气甚至反向冲出了坑口!一股肉眼可见的墨青色寒流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扫过坑口边缘!
那几个离得最近、险些被冰棱穿身的汉子,只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瞬间穿透皮袄,首刺骨髓!头发、眉毛、胡须上瞬间挂满了白霜!牙齿不受控制地疯狂打颤,连惊呼都冻在了喉咙里!他们僵在原地,如同被瞬间冰封的雕塑,只有眼中残留的惊骇证明他们还活着!
整个寨尾废墟,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寒风卷过断壁残垣的呜咽,以及劫后余生者们牙齿打战的“咯咯”声。
林烽缓缓垂下手臂。“墨蛟”刀身上的墨青光华迅速内敛,重新变得深沉如墨,只有厌鬼钉钉尾残留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幽蓝寒光。他低头,看着刀身上那细密的冰裂纹路,又抬眼望向那被墨青色坚冰彻底封死的地坑裂缝。坑底深处,再无半点声息传出,仿佛那恐怖的存在也被这突如其来、霸道绝伦的一击暂时震慑。
他指腹缓缓抚过冰冷的钉尾,感受着刀身深处那股沉凝如渊、却又随时可能爆发的凶煞之力,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锋锐的弧度。
“墨蛟……”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在寒风中清晰无比,“这名字,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