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名地火斥候喊出“布洛妮娅”这个名字,并复述了她那句“奉先知指引,寻找凌夜医生”的话时,整个病房的空气,都仿佛被抽干了。
希儿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近乎呆滞的、混杂着茫然与敬畏的神情。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个靠在床头、面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平静如深潭的男人。
如果说之前,她对凌夜的感觉是“这个男人很厉害,是个值得信赖的战友”。
那么现在,这种感觉,己经悄然蜕变成了一种……让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近乎于仰望神明般的崇敬。
他不是在预测。
他是在陈述一个即将发生的、板上钉钉的事实。
“看来……我们最重要的盟友,己经到了。”凌夜轻轻咳嗽了两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对着同样处于震惊中的娜塔莎和希儿笑了笑,“我们不应该让客人等太久,不是吗?”
娜塔莎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从那股“神谕”般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她点了点头,立刻做出了安排。
“希儿,你和我一起去。带上最精锐的‘火鼠’小队,在周围警戒,但不要露面。”她看向丹恒,“丹恒先生,凌夜医生的安全,就拜托你了。”
“分内之事。”丹恒言简意赅地回答。
最终,前往会面的,是一个精简却又包含了各方势力的代表团:作为“先知”本人的凌夜;作为地下世界领袖的娜塔莎;作为地火武力象征的希儿;以及作为凌夜贴身护卫的丹恒。
他们穿过铆钉镇,来到了位于地下世界最上层的、那道分割了上下两个世界的巨大天然裂隙——“叹息之墙”的边缘。
这里是地下世界最危险,也是最神圣的地方。因为透过裂隙的缝隙,偶尔能看到一丝丝从上层区泄露下来的、被他们称之为“天光”的人造阳光。
裂隙边缘,一个孤独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穿着一身银白色的、与周围黑暗、潮湿、锈迹斑斑的环境格格不入的指挥官制服。那身在上面世界象征着荣耀与秩序的铠甲,在这里,却像是一个刺眼的、不祥的标记。
正是布洛妮娅。
她看起来一夜未眠,脸上写满了疲惫与挣扎,但她的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那是一种……在信仰崩塌的废墟上,重新建立起自我意志的眼神。
当她看到凌夜一行人从黑暗中走出,尤其是看到走在最前面的、那个手持巨大镰刀、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红发少女时,她的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
而希儿,在看到布洛妮娅的那一刻,眼中也瞬间燃起了仇恨的火焰。
对她而言,布洛妮娅不仅仅是大守护者的女儿,更是整个上层区压迫与谎言的具现化。她们身上穿着的华丽制服,都是用地下世界人民的血汗堆砌而成的。
两位“女儿”,在这道隔绝了两个世界的深渊边缘,第一次相遇了。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火花在碰撞。
“你来了。”凌夜率先开口,打破了这片足以将人冻结的沉默。
“我来了。”布洛妮娅的目光越过希儿,首视着凌夜,“我去了大矿坑。我看到了……你所说的一切。”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
“被能量侵蚀、变成怪物的士兵……伪造的能源报告……以及我母亲……为了掩盖真相而下达的、无情的灭口指令。”她闭上了眼睛,脸上露出了极大的痛苦,“七百年的‘存护’,贝洛伯格的荣耀……原来,全都是一个谎言。”
“我不再为大守护者而战。”布洛妮娅睁开眼,那双冰蓝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决绝的光芒,“从今天起,我为贝洛伯格而战,为所有被谎言欺骗的人民而战。我请求……与你们结盟。”
她的话,掷地有声。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希儿一声充满了无尽嘲讽的冷笑。
“为人民而战?”希儿上前一步,巨大的镰刀在地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布洛妮娅·兰德,你嘴里的‘人民’,包括我们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积压了数代人的愤怒与怨恨。
“在我们被你们的祖先驱赶到这个暗无天日的地底时,你们在哪?!在我们的孩子因为吃不饱饭而活活饿死时,你们在哪?!在我们被裂界怪物包围、只能用血肉之躯去填时,你们又在哪?!”
“现在,你们上层区自己的谎言快要包不住火了,就想起了我们?就想跟我们谈结盟?你凭什么?!”
希儿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扎在布洛妮娅的心上。
布洛妮娅的脸色变得苍白,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希儿说的,全都是事实。她无法辩驳,也无力辩驳。那份沉重的、属于整个上层区的原罪,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只能紧紧地握着拳,任由指甲刺入掌心。
“希儿。”
就在气氛即将彻底引爆之际,凌夜的声音,平静地响了起来。
他走到两位少女的中间,将她们彼此之间那几乎要燃起实质火焰的视线隔开。
他先是看向希儿,目光温和而锐利。
“你的愤怒,你的仇恨,都是正当的。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要求你们去原谅。”凌夜缓缓说道,“但是,你要清楚,制造了这一切悲剧的,是可可利亚,是她所代表的那套错误的、建立在谎言之上的秩序。布洛妮娅,她和你一样,也是这个谎言的受害者。将你的怒火,倾泻在另一名受害者身上,除了能获得片刻的,对改变现状,毫无帮助。”
他又转过头,看向嘴唇紧咬、眼中充满了愧疚的布洛妮娅。
“而你,布洛妮娅少校。”他的语气变得严肃,“你无法改变过去,也无需用空洞的言语来请求原谅。赎罪的唯一方式,是创造一个全新的、不再有高墙和隔阂的未来。用你的行动,而不是你的言语,去向他们证明,你所要守护的那个‘贝洛伯格’,也包括了他们每一个人。”
凌夜的声音,如同暮鼓晨钟,清晰地回响在两人的耳边。
他没有偏袒任何一方,却又同时点醒了两个人。
他让希儿明白,她们共同的敌人是谁。也让布洛妮娅明白,她未来应该走的路在何方。
希儿胸中那股熊熊燃烧的怒火,渐渐平息了。她看了一眼布洛妮娅,又看了一眼凌夜,虽然脸色依旧冰冷,但还是收起了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退后了一步。
而布洛妮娅,则像是找到了迷航时的灯塔,眼中重新焕发了光彩。她对着凌夜,更像是对着希儿和娜塔莎,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明白了。请允许我,为贝洛伯格的未来,献上我的一切。”
“我们接受你的诚意。”作为领袖的娜塔莎,此刻终于开口,她脸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正式代表地火,接受了这个来之不易的同盟。
一个关乎整个星球命运的联盟,就在这道巨大的、象征着隔阂与分裂的深渊边缘,正式达成了。
“好了,既然我们己经是盟友了。”凌夜拍了拍手,将气氛切换到“战前会议”模式,“布洛妮娅,按照我们之前的计划,你需要立刻返回上层……”
——吼!!!
他的话,被一声来自深渊之下的、充满了暴虐与疯狂的咆哮,给硬生生打断了!
整个裂隙边缘的平台,都为之剧烈震颤!
众人脸色大变,纷纷朝着裂隙下方望去。
只见一头体型无比庞大、远超他们之前见过的任何裂界生物的怪物,正顺着深渊的岩壁,飞速地向上攀爬!
那是一头由无数扭曲的水晶和骸骨拼接而成的、如同巨型蜘蛛般的怪物。它的背上,长着数十只大小不一的、闪烁着猩红色光芒的眼睛。它所过之处,坚硬的岩壁都被腐蚀、晶化。
“是……是‘裂隙支配者’!”一名跟随而来的地火成员,用惊恐到变调的声音喊道,“传说中守护着裂界核心的怪物!它……它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怪物攀爬的速度极快,几个呼吸之间,就己经爬上了平台!它那数十只眼睛,瞬间锁定在了平台上能量最“异样”、最“美味”的目标——布洛妮娅的身上!
她身上那股属于上层区的、纯净的秩序之力,对这头混乱的怪物来说,就像是黑夜中的萤火虫,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
怪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八条如同镰刀般的节肢猛地发力,庞大的身躯如同一辆失控的战车,朝着布洛妮娅狠狠地撞了过去!
布洛妮娅的实战经验并不少,但她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光是气势就足以让人动弹不得的怪物。一时间,她竟被完全震慑在了原地!
眼看她就要被那头怪物撕成碎片。
一道红色的身影,如同一道闪电,瞬间横亘在了她的身前!
是希儿!
她将那柄巨大的镰刀,狠狠地插进了脚下的钢铁地板,用自己的身体,形成了一道最坚固的屏障,死死地挡在了布洛妮娅的身前。
“喂!上层区的大小姐!”希儿头也不回地对着身后的布洛妮娅怒吼道,“想赎罪,就先给老娘活下来!你的命,现在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了!”
联盟的第一次考验,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悍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