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晓的手指在榆木椅扶手上蜷了又松,最终还是在那几双殷切的目光中缓缓落座。
椅垫下的干草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是无声的叹息。
赵西柱布满老年斑的手背青筋凸起,正小心翼翼地用公筷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猪头肉。
老人枯瘦的手腕抖得厉害,肉块在半空中颤巍巍地晃,油亮的酱汁眼看就要滴到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襟上。
"您尝尝...这可是用麸皮喂足一年的好猪..."老村长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彩,仿佛献上的不是猪肉,而是全村的希望。
林思晓连忙端起碗接过。
余光里,她看见程大树悄悄把伸向肉盘的筷子转了个弯,最终落在旁边的蕨菜上。
这位猎户出身的汉子手指关节粗大,虎口处有道狰狞的疤痕,此刻却拘谨得像学堂里的蒙童。
"程叔也吃啊。"她忍不住开口。
"使不得使不得!"程大树吓得差点跳起来,黝黑的脸涨得通红,"俺、俺们庄稼人吃惯素的..."
程砚舟突然轻咳一声。
年轻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执起陶壶,清亮的米酒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稳稳注入她面前的粗瓷杯中:"家父的意思是...您先尝尝这猪肉。"
林思晓低头看着碗里的肉。
酱色的肉皮晶莹剔透,肌理间还留着香料煨煮后的纹路。
这要是放在现代,怕是连美食博主都要夸句"火候到位"。
可此刻,她只觉得喉咙发紧。
桌上明明有八道菜,可除了她面前这碗堆成小山的肉,其他人筷子落下的地方,不是腌菜就是野菜。
那位牙齿都快掉光的李族老,正费劲地嚼着一根老蕨菜,却还冲她笑得见牙不见眼。
"唔...好吃。"她强迫自己咬了一口,肥美的肉汁在口腔爆开的瞬间,鼻腔却莫名发酸。
林思晓捏着筷子的手指微微发颤。
这些淳朴的村民,怕是把她随口说的每句话都当成了神谕来供奉。
"唔..."她突然捂住嘴,在众人惊慌的目光中指向灶房,"我想...想看看汤..."
冲进烟雾缭绕的灶间,林思晓终于让眼泪掉下来。
柴火堆旁蹲着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正眼巴巴望着锅里用剩下的肉渣煮的“肉汤”。
见她进来,最大的那个赶紧把弟弟妹妹往身后藏,小手紧张地攥着衣角。
林思晓悄悄在桌下掐了掐掌心。
这顿饭,她吃得心虚,但这顿饭绝对不会白吃!
虽然她真的不是山神娘娘,但她也要帮村里人做点什么,至少让大家过年多个肉菜!
堂屋里,程砚舟倚门而立。
阳光穿过窗棂,在他脚边投下斑驳的光影。
年轻人望着灶房方向,嘴角扬起微不可察的弧度——这位"山神娘娘"抹眼泪的样子,可半点不像个神仙。
回到饭桌。
"其实……"她犹豫了一下,看向赵西柱,"村里平时都吃什么?"
赵西柱叹了口气:"春荒时节,一天两顿稀粥,掺点野菜。运气好时能捞点鱼,猎户们偶尔打只兔子,也是先紧着老人孩子。"
族老赵成柳点点头:“今年年景好些,前几年……”
林思晓捏着筷子的手指微微发白。
一顿饭吃得百转千回。
等最后一口咽下,林思晓只觉得胃里沉甸甸的,却不是因为饱足。
赵西柱起身收拾碗筷,忽然对程砚舟使了个眼色:"砚舟,你陪林娘子在村里转转,消消食。"
又压低声音,"好好招待。"
程砚舟微微颔首。
赵西柱又转向林思晓,搓着手笑道:"您有什么需要,尽管使唤砚舟。老头子我有点事。"
林思晓点头应下,心里却明镜似的——这是要封口去了。
赵西柱走到门口,又回头补了一句:"对了,村里人商量着,既然娘子不让我们叫那个称呼……"
他为难地挠头,"大伙儿想着,叫您'林娘子'可好?"
林思晓一怔,随即莞尔:"挺好的。"
赵西柱如释重负,匆匆离去。
远远地,林思晓听见他中气十足的吼声:"全村祠堂集合!谁都不许把林娘子的事往外说!违者逐出林下村!"
程砚舟站起身,衣袖拂过桌沿:"林娘子可要走走?"
"好啊。"她拍了拍牛仔裤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笑道:"带路吧,程秀才。"
林思晓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T恤牛仔裤,又瞄了眼程砚舟那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得亏有"山神娘娘"这个名头兜着,不然就她这身打扮,放在古代怕不是分分钟被当成异域番邦的细作抓起来。
她的T恤上还印着"我爱吃肉"西个大字,牛仔裤因为摔下山时蹭了泥,膝盖处磨破了个小洞,帆布鞋更是沾满了泥巴和草屑。
要是放在现代,顶多算是个刚参加完音乐节的狼狈游客,可在这儿……
"这衣裳……"程砚舟忽然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她的T恤上我爱吃肉下面的几个英文字母上,眉头微蹙,"可是西域文字?"
林思晓心里一紧,赶紧扯了扯衣角:"呃……这是……辟邪的!"
程砚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多问,但眼神里分明写着"我信你个鬼"。
她本来还有个背包,里头装着手机、零食、遮阳伞,可惜坐跳楼机的时候寄存了,现在真真是身无长物——除了系统里那点感谢点,连个铜板都没有。
程砚舟带着她在村子里慢慢转悠。
林下村不大,三十多户人家,总共不到两百人,多数姓赵。
黄土夯成的房子挨挨挤挤地排着,屋顶多是茅草,只有村长赵西柱家的房顶上铺着瓦片,但墙体也还是土墙。
以现代眼光看,也就是个简陋的农家小院。
"祠堂在那边。"程砚舟指了指村中央一栋稍大的屋子,"这会儿全村大人都在听村长训话,商量……呃,商量供奉娘娘的事。"
林思晓嘴角抽了抽。
她可不敢去祠堂,万一那群村民当场给她磕头,她怕自己折寿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