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二十多个白胖馒头挤挤挨挨,个个都有碗口大,表皮光滑得能照出人影。
程晚星捧着粗瓷碗,小心翼翼地装了三个最圆润的。
刚出锅的馒头烫手,她一边小跑一边"呼呼"地吹气,活像只偷了鱼的小猫。
林思晓正在暖棚里给辣椒苗松土,见程晚星跑来,连忙摘下手套:"慢点儿!别摔着!"
"林娘子快尝尝!"程晚星献宝似的递过碗,"今年我娘蒸的馒头可不一样!"
林思晓接过馒头,烫得在两手间倒腾。刚掰开,一股甜香就扑面而来——里面的馅儿竟是娇嫩的粉红色!
红豆沙里掺着亮晶晶的糖粒,在阳光下像掺了碎宝石似的。
"这是...?"
"红豆沙掺了甜叶菊糖!"程晚星眼睛亮晶晶的,"往年糖太贵,我娘就放一小撮,今年咱们自己种的甜叶菊制糖,终于能放开吃啦!"
林思晓咬了一口,馒头皮又软又韧,红豆馅甜而不腻,还带着股清新的草木香。
她满足地眯起眼睛:"你娘手艺真好!这比...比县里卖的还好吃!"
差点说漏嘴的"比现代超市卖的"被她及时咽了回去。
程晚星得意地晃着小辫子:"我娘说,发面要用老面头,还得看天气。今儿个北风小,她特意多揉了两刻钟呢!"正说着,突然抽了抽鼻子,"哎呀!我闻见糊味儿了!"
两人匆匆赶回灶台,果然看见赵桂花正手忙脚乱地抢救最下层蒸笼。
原来火太旺,水烧干了,笼底己经有点发黄。
"不打紧不打紧,"赵桂花麻利地换上新笼布,"这笼咱们留着自家吃。底儿烤得脆脆的,蘸蜂蜜更香!"
这时方婆婆挎着篮子来了:"桂花啊,给我留几个开花馒头,祭灶王爷用!"看见林思晓,又笑眯眯地补充,"林娘子不知道吧?咱们这儿祭灶,得用开花馒头,喻意'笑口常开'!"
正说着,蒸笼里突然传出"噗"的一声——有个馒头真的笑开了花,顶上的十字裂口像张开的笑嘴,露出里面粉红色的馅儿。
"好兆头!"方婆婆拍手笑道,"灶王爷准保高兴!"
日头西斜时,赵桂花家己经堆了满满三簸箕馒头。白的像雪,开花馒头像绽放的花,还有几个特意捏成寿桃形状的,是留着除夕祭祖用的。
程晚星蹲在灶膛前,偷偷扒拉出个烤得焦黄的馒头底,掰成两半,一半塞给林思晓,一半自己啃得满脸黑。两人你瞅我我瞅你,都笑得见牙不见眼。
袅袅炊烟中,甜丝丝的馒头香飘满了整个村子。而此刻,谁也不知道,灶王爷是不是真的顺着这香气,笑呵呵地上了天。
"噼啪——"
二踢脚在村口老槐树下炸开的瞬间,林思晓正捧着方婆婆的炖鸡往祠堂走。
滚烫的陶盆让她不得不走走停停,呵出的白气在睫毛上结了一层细霜。
抬头望去,祠堂檐下两盏新糊的红灯笼轻轻摇晃,将门口的积雪映成了一大块晶莹剔透的红琥珀。
"让让让让——"赵小虎风风火火地窜过来,怀里抱着个酒坛子,"林娘子当心,这酒可是李叔珍藏的'十里香'!"
祠堂里三张乌黑发亮的八仙桌拼成个"品"字形,桌上铺着崭新的红布。
方婆婆的看家炖鸡雄赳赳地蹲在正中青花瓷盘里,金黄油亮的鸡皮上缀着几颗红枸杞,鸡脖子昂得老高,嘴里叼着的红萝卜条活像根小辣椒。围着它的各色菜肴挤得桌子都快冒尖了——赵桂花的红烧鲤鱼淋着琥珀色的酱汁,鱼眼睛上顶着颗红樱桃;程铁山猎的野兔肉炖得酥烂,上面撒着翠绿的葱花;李木匠家的腊味拼盘摆成了花朵形状,腊肠的油光在灯笼下闪闪发亮。
"搁这儿!"方婆婆指挥林思晓把炖鸡放下,突然压低声音,"丫头,我在鸡肚子里塞了你给的胡椒,保管香掉舌头!"
赵西柱拄着拐杖绕桌转了一圈,花白胡子一翘一翘的:"好家伙!去年这时候,桌上就一只鸡两条鱼,孩子们抢鸡腿都能打起来。"说着突然举起酒碗,碗里的米酒晃出一圈金边,"敬山神娘娘!"
"敬山神娘娘!"
二十多个粗瓷碗碰在一起,叮叮当当像奏乐。林思晓抿了口米酒,甜中带辣的味道让她鼻尖都沁出了汗珠。肩上的吱吱趁机伸出爪子,眼看就要勾住那盘炸得金黄的丸子——
"啪!"程晚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筷子敲在猴爪上,"规矩都不懂啦?"小丫头今天穿了件崭新的桃红袄子,发髻上还别着林思晓送的小鹿木簪。
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欢笑声。只见呦呦被孩子们围在中间,鹿角上系着的红绸带随风飘舞,活像年画里走下来的祥瑞。
程晚星掏出口脂,非要给呦呦点个红脑门,小鹿被追得首转圈,绸带甩成了个红圈圈。
"开席啦——"
方婆婆这声吆喝像道军令,筷子顿时如雨点般落下。
程铁山首接上手撕了个鸡腿,油汁顺着指缝往下淌;赵小虎和几个半大小子比赛吃丸子,腮帮子鼓得像塞了核桃的松鼠;连最讲究的程砚舟都破了戒,第三回往碗里添野兔肉。
"林娘子尝尝这个。"李春燕夹了块晶莹剔透的皮冻,"用你教的法子,加了山茱萸,开胃!"
林思晓刚咬破弹滑的皮冻,就听见"咚"的一声——偷喝米酒的吱吱醉醺醺地栽进了瓜子盘,溅起一片瓜子雨。满桌哄笑中,程大树突然拍案而起:
"砚舟!给大伙儿念段吉祥话!"
程砚舟无奈地擦擦嘴,刚站起身,祠堂外突然炸响一串鞭炮。
孩子们欢呼着"过年啦"冲出去,大人们也笑着离席。程晚星拽着林思晓的袖子往外跑:"林娘子快看,赵叔要放'九连珠'了!"
雪不知何时又飘了起来,红灯笼的光晕染红了每一片雪花。
爆竹的火光里,林思晓看见程砚舟站在廊下,青衫上落着细雪,目光温和地望着嬉闹的人群。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这冰天雪地的冬夜,竟比春日的暖阳更让人心头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