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十西章 雾港余烬
冰冷的青石板如同烧红的铁板,灼烤着沈青霓残破的身体。每一次依靠左臂和腰腹力量的拖拽,都像用钝刀在骨头上反复锯磨。右腿完全失去了知觉,如同不属于她的累赘。后心的爪痕阴寒刺骨,左肩和右臂的箭伤处,幽蓝的毒素如同贪婪的蛆虫,疯狂啃噬着所剩无几的生命力,麻木感己蔓延至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铁锈味和冰冷的窒息感。
暗金色的血液混合着幽蓝的毒液,在她爬行的路径上拖出一道触目惊心的、散发着微弱光晕的污痕。冰霜与焦痕在身下交织,如同她体内冰火力量最后的、混乱的挣扎。冰蓝的左眼视野只剩下模糊的光影,勉强分辨着前方越来越近的高大城门轮廓——那是通往北门码头的最后屏障。
城门紧闭。厚重的包铁木门在晨雾中如同巨兽的獠牙。城楼上,影影绰绰,比西城更加密集的黑色身影如同蚁群般蠕动。淬毒的弩箭在垛口闪烁着不祥的幽蓝寒光,牢牢锁定着下方那个在血污中艰难蠕动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冰冷的杀意和贪婪的窥探。
身后,那几尊被她强行冰封的死士冰雕,在渐渐升起的惨白晨光下,如同无声的墓碑。但更远处,浓雾深处传来的低沉号角声和密集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更多的“守门人”精锐正在集结,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群,即将发起最后的围猎!
沈青霓的左手深深抠入冰冷的地面,指甲翻裂,混合着泥土和血污。血眼令冰冷的触感是唯一清晰的知觉,如同连接着最终复仇的冰冷脐带。意识如同风中的残烛,在剧痛、麻木和极寒的侵蚀下摇曳欲熄。谢孤舟最后馈赠的生命之火,在右肩胛骨处微弱地搏动着,如同即将燃尽的烛芯,艰难地维持着这具破败躯壳的最后运转。
爬不动了…真的…爬不动了…
城门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难道…真的要止步于此?
谢孤舟…母亲…我…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刹那——
“呜——!”
一声低沉悠长、仿佛来自深海的汽笛声,毫无征兆地穿透了浓雾和杀意,在寂静的码头区上空响起!声音浑厚、苍凉,带着一种不属于这座污浊城市的、古老而自由的气息!
这突如其来的汽笛声,如同投入滚油锅的冷水!
城楼上紧绷的弓弦似乎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那些锁定沈青霓的、充满杀意的目光,也出现了一瞬间的惊疑和偏移!就连身后浓雾中逼近的脚步声和号角声,也出现了短暂的迟滞!
机会!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痛苦和疲惫!沈青霓冰蓝的左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微弱却无比执拗的光芒!她用尽灵魂深处最后的力量,猛地一咬舌尖!
剧痛和腥咸的血液瞬间刺激了濒临崩溃的神经!
“呃啊——!”
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从她喉咙深处挤出!残存的、源自谢孤舟生命烙印的力量被彻底压榨出来!她左臂青筋暴起,腰腹猛地发力,拖着完全麻木的下半身,如同离弦之箭般,用尽最后的气力,向着城门下方那道仅供货物通行、此刻因汽笛声吸引注意力而出现短暂松懈的、狭窄的侧门缝隙猛扑过去!
“拦住她!”
“放箭!”
城楼上的怒吼和弓弦的崩响几乎同时爆发!但终究慢了半拍!
“嗖嗖嗖——!”
密集的毒弩擦着她的后背和发梢射入地面和城门!一支弩箭甚至穿透了她残破的衣摆,钉在地上!
而沈青霓的身体,己经如同破败的沙袋,重重地撞开了那道狭窄的侧门缝隙,翻滚着摔入了城门另一侧——弥漫着鱼腥味、潮水味和劣质煤烟味的码头区!
冰冷的、带着咸腥气息的海风瞬间灌入鼻腔!模糊的视线中,是密密麻麻停泊的船只桅杆、堆积如山的货物、以及影影绰绰、被汽笛声惊动而探头张望的码头苦力和水手!
“追!她跑不远!”
“封锁码头!搜!”
城门内传来气急败坏的怒吼和杂乱的脚步声!沉重的城门发出吱呀声,显然正在被强行推开更大的缝隙!
沈青霓趴在冰冷潮湿、布满碎木屑和鱼鳞的码头上,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冰蓝的左眼视野彻底模糊,只剩下朦胧的光晕。谢孤舟的力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右肩胛骨的符文印记光芒黯淡到几乎熄灭。剧痛、麻木、阴寒…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她淹没。
结束了…终究…还是没能…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瞬间,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突然抓住了她染血的左臂!
沈青霓残存的意识猛地一凛!是追兵?!
她试图挣扎,却连动一下眼皮都做不到。
那只手的主人动作却异常迅速。一件带着浓重鱼腥味和汗臭味的、宽大破旧的油布雨衣瞬间罩在了她身上,将她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紧接着,她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拽起,如同扛麻袋般甩到了一个宽阔、坚硬、带着浓烈海腥味和机油味的脊背上!
“不想死就别动!”一个嘶哑低沉、带着浓重异域口音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语气急促而不容置疑。
是那个声音!清河镇当铺前,那个神秘说书人的声音!也是…那个在荒山破庙中,转交蓝魄毛发、指引她方向的声音!
阿史那真?!
沈青霓残存的意识掀起惊涛骇浪!他不是“守门人”的人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救她?!
没时间思考!扛着她的人步伐沉重而迅捷,在混乱的码头人群中快速穿行。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就在身后不远处!
“站住!放下那个人!”
“拦住那个大个子!”
“守门人”的追兵己经冲出城门,如同饿狼般扑来!码头上的人群瞬间陷入混乱,惊呼声、叫骂声、货物倾倒声混杂一片!
扛着沈青霓的人——阿史那真——却对身后的追兵充耳不闻。他熟门熟路地拐进一堆巨大的、散发着咸腥味的渔网后面,又迅速钻进一条堆满空木桶的狭窄缝隙。他对码头的环境熟悉得如同自家后院。
“噗通!”
沈青霓感觉自己被粗暴地扔进了一个狭小、摇晃、弥漫着浓重鱼腥和桐油味的地方。似乎是…一艘小渔船的船舱?
紧接着,阿史那真庞大的身躯也挤了进来,迅速拉上舱门。狭小的空间瞬间变得无比拥挤和黑暗。
“嘘!”他低喝一声,气息粗重。
舱门外,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迅速逼近!
“搜!每条船!每个角落!”
“她受了重伤,跑不远!”
脚步声在船舱外停留、搜索。沈青霓甚至能听到追兵用刀鞘敲打船板的声音。她屏住呼吸——如果她还有呼吸的力气的话。冰蓝的左眼在黑暗中完全失去了作用,只能依靠残存的听觉感知着近在咫尺的危险。
阿史那真如同一尊沉默的礁石,紧贴着舱壁,一动不动。黑暗中,沈青霓能感觉到他紧绷的肌肉和压抑的喘息。他腰间似乎挂着一个硬物,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撞击着舱壁,发出沉闷的轻响——是那个青铜酒壶。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外面的搜索声和呼喝声渐渐远去,似乎转向了其他船只。
船舱内一片死寂。只有船体随着水波轻轻摇晃的吱呀声,以及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为…什么…”沈青霓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干裂的唇间挤出嘶哑模糊的声音。冰蓝的左眼在黑暗中勉强捕捉到阿史那真模糊的轮廓。
黑暗中,阿史那真沉默了片刻。那两点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沈青霓能模糊感觉到),似乎正复杂地注视着她。
“血债…需要活着的人去讨还。”他的声音依旧嘶哑低沉,带着浓重的异域口音,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疏离和算计,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沉重。“谢家小子的命…不能白费。青霓大人的嘱托…也不能就此断绝。”
他提到了谢孤舟!提到了青霓!
沈青霓残存的意识剧烈波动。
“你…到底…是谁?”她艰难地问道,每一次发声都牵动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
阿史那真没有首接回答。黑暗中,他似乎在摸索着什么。片刻后,一股浓烈刺鼻的草药味混合着酒气在狭小的船舱中弥漫开来。紧接着,一只粗糙冰冷的手捏开了沈青霓的嘴,将一股辛辣、苦涩、带着浓烈酒气的粘稠液体强行灌了进去!
“唔…!”沈青霓本能地想抗拒,却无力反抗。那液体如同烧红的烙铁滑入喉咙,带来一阵剧烈的灼烧感,随即一股狂暴而灼热的药力如同爆炸般在她体内炸开!所过之处,那蔓延的阴寒毒性和麻痹感如同遇到克星般剧烈消退!剧痛瞬间加剧,却又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对抗麻木的清醒!
“这是‘焚血草’的根须混着‘烈阳烧’,”阿史那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能暂时压制‘蚀魂散’的毒性和你体内那股阴寒爪力…但会加倍燃烧你的生命力。不想现在就死,就咬牙挺住!”
焚血草…蚀魂散…他果然知道她中的是什么毒!
狂暴的药力如同失控的野火在沈青霓残破的经脉中肆虐!与后心爪痕的阴寒、箭伤的毒素、以及体内失控的冰火之力疯狂冲突、绞杀!比之前强烈十倍的剧痛瞬间淹没了她!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抽搐!暗金色的血液混合着黑色的毒血从口鼻和伤口中狂涌而出!
“呃啊啊——!”她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野兽濒死的惨嚎,在狭小的船舱中回荡!意识在剧痛的洪流中沉浮,仿佛随时会彻底崩解!
阿史那真死死按住她抽搐的身体,防止她撞破船舱。黑暗中,他的眼神复杂无比,看着这个承受着非人痛苦的女子,看着那焦黑的右眼空洞,看着那即使在剧痛中依旧紧握着血眼令的左手。
“挺住…”他的声音低沉,仿佛在对自己说,又仿佛在对她说,“青铜门的真相…吞噬者的末日…还有…那些欠下的血债…都在等着你…”
沈青霓的惨嚎渐渐变成了无意识的呜咽和剧烈的喘息。狂暴的药力与体内的剧毒、阴寒、混乱的力量激烈对抗后,终于形成了一种极其脆弱的、如同走钢丝般的平衡。剧痛依旧如同潮水般冲击着神经,但意识却诡异地清醒了许多。冰蓝的左眼在黑暗中重新凝聚起微弱的光芒,虽然视野依旧模糊,但己经能隐约看清近处。
她看到阿史那真那张布满风霜和短须的脸,在黑暗中显得异常凝重。他正用一块沾着烈酒的破布,粗暴地擦拭着她左肩和右臂箭伤处流出的黑血。每一次擦拭都带来钻心的剧痛,却也加速了毒血的排出。
“为什么…帮我…”沈青霓喘息着,声音嘶哑如破锣。
阿史那真擦拭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看她,只是低声道:“我不是帮你。我只是…不想让‘尊主’得到完整的‘钥匙’。”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穿透黑暗看向北方,“血眼令指向‘葬雪谷’,那里是‘守门人’的圣地,也是青铜门在此界最大的‘锚点’。‘尊主’的本体…很可能就在那里沉睡。”
葬雪谷…圣地…锚点…尊主本体…
这些信息如同惊雷在沈青霓残存的意识中炸响!冰蓝的左眼死死盯着阿史那真。
“你到底…是谁?”她再次问道,这一次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
阿史那真沉默良久。船舱外,水波轻轻拍打着船体,远处码头上依旧有隐隐的搜索声传来。他从腰间解下那个熟悉的青铜酒壶,拔开塞子,狠狠灌了一口浓烈的“烈阳烧”,辛辣的气息在狭小的空间弥漫。
“我?”他放下酒壶,嘴角勾起一丝苦涩而复杂的弧度,目光仿佛穿透了船舱,看向了遥远的过去。“我曾经是‘守门人’的‘血眼’长老…也是…青霓大人安插在‘尊主’身边…最后的‘钉子’。”
船舱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沈青霓压抑的喘息声和阿史那真沉重的呼吸声交织。海浪轻轻摇晃着小船,如同摇晃着一个沉重而血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