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十五章 北溟暗流
浓烈刺鼻的鱼腥味、劣质桐油味、还有“烈阳烧”的辛辣气息,混杂在狭小、摇晃的船舱中,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浑浊。沈青霓蜷缩在冰冷的船板上,每一次船体随着波浪的起伏,都如同碾过她残破的身躯,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狂暴的“焚血草”药力如同失控的熔岩在经脉中奔流,与蚀魂散的阴毒、爪痕的冰寒、以及体内失控的冰火之力激烈绞杀,形成一种走钢丝般的、随时可能崩解的平衡。
剧痛是清醒的代价。冰蓝的左眼在黑暗中勉强凝聚起微弱的光芒,视野模糊,只能勾勒出近在咫尺的阿史那真那魁梧而沉默的轮廓。他靠在舱壁上,如同一尊疲惫的石像,只有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偶尔扫过她,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
“血眼长老…青霓的钉子…”沈青霓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牵扯着喉咙的灼痛,“二十年…你一首在…尊主身边?”
阿史那真没有立刻回答。他摸索着拿起腰间的青铜酒壶,拔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大口浓烈的“烈阳烧”。辛辣的酒气在狭小的空间弥漫开来,仿佛能驱散一丝血腥和绝望。
“二十年…”他放下酒壶,声音低沉,带着浓重的异域口音,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沧桑。“比二十年更久。久到…连我自己都快忘了,最初的名字和模样。”
黑暗中,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着酒壶上模糊的纹路。“青霓大人…她预见到了‘尊主’的野心。血祭之夜,七大世家的覆灭…只是开始。‘尊主’想要的,是吞噬此界本源,彻底开启青铜门,接引门后的‘虚无之潮’降临。届时,万物归墟,一切存在都将被抹平,回归最初的‘无’。”
虚无之潮…沈青霓残存的意识剧烈波动。这比青霓描述的“吞噬者”更加恐怖!那是终极的湮灭!
“阻止他…需要‘钥匙’与‘血脉引导者’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引动青铜门真正的‘锁芯’。”阿史那真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青霓大人选择了自我封印于门内核心,成为维持门内平衡的‘半锁’。而她…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你和她选中的‘锚’——谢家那个孩子。”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某个极其痛苦的片段。“我…被选中,成为埋入‘守门人’心脏的钉子。用‘血眼长老’的身份,接触‘尊主’最深的秘密,传递关键的情报,并在最后时刻…确保‘钥匙’不被‘尊主’完全掌控。”
“清河镇…荒山…指引…”沈青霓喘息着问道。
“是。”阿史那真承认,“蓝魄的毛发,是青霓大人通过我与她的半魂联系,在它弥留之际留下的最后讯息。荒山破庙,我本想亲自接应,但‘守门人’的追踪者比预想更快…我只能留下地图和警告。”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云州城…太守府…我晚了一步。”
沈青霓的左眼死死盯着他黑暗中模糊的脸。“为什么…现在救我?不怕…暴露?”
阿史那真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笑声,如同夜枭的悲鸣。“暴露?‘血瞳’一灭,‘尊主’必然知道内部有叛徒。我的身份…己经暴露了。现在,‘守门人’对我的追捕,不会比对你的少。”他的目光落在沈青霓紧握血眼令的左手上,“救你,是因为你现在的状态,是‘尊主’最想要的。”
“最…想要?”沈青霓不解。
“钥匙己觉醒,力量被激发,却又身受重创,灵魂濒临破碎…”阿史那真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这种状态下的‘钥匙’,如同被剥开硬壳的牡蛎,是最容易被‘尊主’的力量浸染、同化,成为他降临此世最完美‘容器’的时候!一旦他成功占据你的躯壳,融合‘钥匙’之力,青铜门将再无阻碍!”
沈青霓浑身冰冷!她瞬间明白了血瞳最后的贪婪!也明白了阿史那真救她的真正目的——不是仁慈,而是不能让“尊主”得到完整的、可被轻易占据的“钥匙”!
“所以…你要带我去…葬雪谷?”沈青霓艰难地问道。冰蓝的左眼捕捉到阿史那真微微点头的轮廓。
“葬雪谷…是‘守门人’的圣地,也是青铜门在此界力量投射最强的‘锚点’。”阿史那真的声音变得凝重,“‘尊主’的本体,很可能就沉睡在谷底深处的‘血眼密室’中。那里…是唯一能彻底引动青铜门‘锁芯’的地方。要么…在那里终结他,关闭青铜门。要么…让他得到你,开启末日。”
他俯下身,靠近沈青霓,浓烈的酒气和汗味扑面而来,但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却亮得惊人。“听着,丫头。你现在是块烧红的炭,随时可能熄灭,也可能把靠近的一切都烧成灰。‘焚血草’和‘烈阳烧’只能暂时压制毒性,吊住你一口气。你的身体,你的灵魂,都撑不了多久。葬雪谷是条死路,九死一生…甚至十死无生。但…这是唯一的路。”
沈青霓沉默了。船舱内只剩下船体摇晃的吱呀声、海浪拍打的哗啦声、以及她沉重而艰难的喘息。剧痛如同永恒的潮汐,冲刷着她残存的意志。右眼的空洞时刻提醒着代价。谢孤舟燃尽灵魂的光辉在意识深处沉浮。
葬雪谷…死路…唯一的生路…
她缓缓抬起左手,那枚冰冷的血眼令紧贴着掌心。令牌似乎在微微搏动,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脏。她仿佛能感受到令牌深处,那条指向北方极寒之地的、冰冷的轨迹。
“怎么…去?”她嘶哑地问。
阿史那真似乎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微微松弛。“这艘船的主人,欠我一条命。他会送我们到‘黑石渡’。从那里,沿着‘哭嚎河’逆流北上,穿过‘死人峡’,就能进入葬雪谷的外围‘寒鸦林’。之后的路…”他顿了顿,“只能靠我们自己了。‘守门人’必然会在沿途布下天罗地网。”
寒鸦林…死人峡…光是名字就透着不祥。
“多久…”
“水路到黑石渡,顺利的话,三天。”阿史那真沉声道,“之后的路…看命。”
三天…沈青霓闭上左眼,感受着体内如同走钢丝般的脆弱平衡和无处不在的剧痛。三天,对她来说,如同三个世纪般漫长。
船舱再次陷入沉默。只有海浪的摇晃和沈青霓压抑的痛楚呼吸。阿史那真靠在舱壁上,似乎在闭目养神,但沈青霓能感觉到,他那锐利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触手,警惕地探知着船舱外的动静。码头的喧嚣似乎己经远去,只剩下大海单调的律动。
时间在剧痛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沈青霓感觉狂暴的药力似乎有了一丝平缓的迹象,剧痛虽然依旧钻心,但不再像之前那样让她意识模糊。冰蓝的左眼在黑暗中缓缓睁开,视野似乎清晰了一点点。
她看向阿史那真。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如同一块沉默的礁石。但沈青霓敏锐地捕捉到他眉宇间一丝极深的倦意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青霓…她…”沈青霓犹豫着,声音依旧嘶哑,“在门内…还好吗?”
阿史那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黑暗中,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沈青霓以为他不会回答。
“她…很累。”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叹息,“维持门内平衡,对抗‘尊主’力量的侵蚀,还要分神关注门外的你…她的半魂蓝魄消散后,她的负担更重了。”他的手指再次无意识地着青铜酒壶,“血瞳湮灭,对她而言,是巨大的消耗,也是…一丝解脱的希望。”
沈青霓的心揪紧了。母亲…在那个冰冷孤寂的异度空间,独自对抗着如此恐怖的压力…
“你…恨她吗?”阿史那真突然问道,声音带着一丝探究,“恨她将你卷入这一切?恨她将你交给沈家抚养,却从未告诉你真相?”
沈青霓沉默了。恨吗?在得知自己身世、背负血仇、付出惨重代价之前,或许有过不解和怨怼。但现在…
“她…给了我生命。”沈青霓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黑暗的力量,“也给了我…战斗的理由。谢孤舟…蓝魄…还有那些被吞噬的灵魂…他们的血债,需要有人去讨还。”
阿史那真在黑暗中似乎点了点头。他再次拿起酒壶,却没有喝,只是握在手中。
“葬雪谷…血眼密室…”沈青霓再次开口,冰蓝的左眼在黑暗中微微闪烁,“开启它…需要什么?”
阿史那真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船舱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完整的‘钥匙’…和正确的‘血脉引导者’。”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钥匙是你。引导者…原本是谢家血脉。谢孤舟…是最后的、也是最合适的‘锚’。”
谢孤舟…沈青霓的心脏如同被冰冷的铁手攥紧。那个燃尽生命与灵魂的男人…
“他…不在了。”阿史那真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声音低沉,“但你的体内…融入了他的生命烙印。他的灵魂碎片…他的意志…甚至他作为‘锚’的部分特质…都己与你融合。”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这或许是…青霓大人和命运开的唯一玩笑。现在的你…既是‘钥匙’,又部分承载了‘锚’的特性。这或许是…唯一能在没有谢孤舟的情况下,强行引动‘锁芯’的可能…但也可能是…最危险的变数。”
沈青霓的左眼瞳孔骤然收缩!她既是钥匙,又部分成为了锚?!这意味着什么?她能独自引动青铜门的力量?
“危险…在哪里?”她追问。
“引动‘锁芯’,需要撕裂青铜门最深层的规则屏障。这需要无比庞大的、精确引导的力量。”阿史那真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忧虑,“谢孤舟作为纯粹的‘锚’,他的力量是稳定、坚韧的基石。而你…你的力量本就狂暴而极端,如今又融合了他的烙印,变得更加复杂和不可控。强行引动…稍有不慎,力量失控,不仅无法关闭青铜门,反而可能提前引爆门后的力量,加速‘虚无之潮’的降临!”
“或者…”他缓缓补充道,声音冰冷,“在你引动力量的瞬间,被‘尊主’抓住机会,彻底占据你的躯壳…成为他降临的完美容器!”
沈青霓沉默了。冰蓝的左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前路,比她想象的更加凶险。没有退路,只有一条布满荆棘、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的绝路。
船舱内只剩下海浪的摇晃声。阿史那真不再说话,似乎在等待她的决断。
沈青霓缓缓抬起左手,看着黑暗中那枚冰冷的血眼令。令牌表面的血色眼瞳纹路,在模糊的视野中如同一个嘲弄的符号。
她闭上左眼,意识沉入体内。感受着右肩胛骨处那微弱搏动的符文印记——那是谢孤舟最后的余温。感受着体内狂暴的药力、肆虐的毒素、撕裂的伤痛、以及那两股依旧在艰难平衡的冰火之力。
还有…那深藏在灵魂深处、永不熄灭的复仇之火。
她重新睁开左眼,冰蓝的光芒在黑暗中亮起,微弱却无比坚定。
“带路。”她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犹豫的决绝。
阿史那真在黑暗中似乎轻轻吐出一口气。他站起身,魁梧的身躯在狭小的船舱中显得更加庞大。
“休息。接下来的路…每一步都是鬼门关。”他沉声道,重新靠回舱壁,闭上了眼睛,如同再次化作沉默的礁石。
沈青霓也重新闭上左眼,强迫自己忽略无
处不在的剧痛,尝试引导体内狂暴的药力去修复一些微不足道的伤口。小船在黑暗中破浪前行,载着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驶向北方那片被冰雪和死亡笼罩的葬雪谷。
而在她紧握的左手掌心,那枚冰冷的血眼令,在阿史那真提到“青霓”名字时,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