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十六章 寒鸦啼血
三天。
在无休止的剧痛与颠簸中，时间失去了刻度，只余下海浪单调的呜咽与体内力量拉锯的嘶鸣。沈青霓如同被钉在砧板上的活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破碎的脏腑和濒临崩溃的经脉。阿史那真提供的“烈阳烧”与“焚血草”混合的辛辣液体，成了维系她生命与清醒的毒药，强行将蚀魂散的阴寒与焚血草的狂暴锁在脆弱的平衡里。冰蓝的左眼在黑暗中开合，视野时明时暗，映照着船舱顶棚渗下的冰冷水珠，以及阿史那真如磐石般沉默的轮廓。
他大部分时间都闭目养神，但沈青霓知道，他那锐利的感知从未松懈，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着这艘破旧的海船。偶尔，他会低咳几声，声音沉闷，带着不易察觉的虚弱。沈青霓敏锐地嗅到一丝极淡的、不同于鱼腥和劣质桐油的血腥气——那是属于阿史那真的旧伤，在连番恶战与逃亡后，也濒临爆发的边缘。血眼长老的叛逃，付出的代价远不止身份暴露那么简单。
“你…也受伤了？”在一次剧烈的颠簸后，沈青霓嘶哑地问。她靠在一捆散发着霉味的缆绳上，左眼努力聚焦。
阿史那真睁开眼，黑暗中，那双鹰隼般的眸子扫过她。“一点旧伤。‘守门人’的‘噬魂爪’，没那么容易好。”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漠然，“顾好你自己，丫头。你的身体，随时可能变成炸开的炉子。”
沈青霓沉默。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体内的状况。冰火之力在“焚血草”的强行催化下，如同两条被强行拴在一起的疯龙，在狭窄的河道里冲撞。右肩胛骨处谢孤舟留下的印记，微弱地搏动着，像风中残烛，却又奇异地成为一丝微弱的锚点，在她意识即将被剧痛彻底淹没时，带来一丝清明。而左掌紧握的血眼令，冰冷依旧，但每当她意识沉入深处，或者阿史那真提到“青霓”时，那微弱的、如同沉睡心脏般的搏动感便会再次出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牵引，指向北方。
第三天深夜。
海上的风浪陡然加剧。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在漆黑如墨的海面上剧烈地起伏、旋转。船舱内，沈青霓被猛地甩向舱壁，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几乎窒息。体内强行维持的平衡，在这剧烈的震荡中，轰然撕裂！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喷溅在冰冷的船板上，瞬间蒸腾起刺鼻的白烟，留下焦黑的痕迹。冰蓝的左眼光芒大盛，不受控制地溢出，瞬间将舱壁一角冻结，覆盖上厚厚的白霜！与此同时，右眼空洞处，一股灼热的洪流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狂暴地涌向那个虚无的伤口，皮肤下的血管狰狞地鼓起，呈现出熔岩般的赤红！
“呃啊——！”沈青霓蜷缩在地，身体一半冰封，一半灼烧，蚀魂散的阴毒趁机反噬，如同无数冰冷的毒蛇噬咬着骨髓。平衡彻底崩溃，狂暴的力量在她残破的躯壳内肆虐，眼看就要将她由内而外地撕碎！
“该死！”阿史那真低吼一声，魁梧的身影瞬间扑至。他粗糙的大手猛地按在沈青霓滚烫的额头上，另一只手则闪电般点向她右肩胛骨处的印记。一股雄浑、霸道却又带着异样温和暖意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强行灌入沈青霓濒临崩溃的经脉！
“守住心神！引导它们！”阿史那真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她混乱的意识中炸响，“冰归左，火归右！以那印记为引！想活下去，就给我撑住！”
他的力量如同狂暴的熔岩，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引导性，强行镇压、梳理着沈青霓体内失控的洪流。那股暖意与谢孤舟印记残留的气息隐隐呼应，形成一道坚韧的堤坝。沈青霓残存的意志在剧痛的深渊中疯狂挣扎，冰蓝的左眼死死锁定肩胛骨处那微弱的光点，用尽全部意念去牵引体内狂暴的冰寒之力，将它压向左眼；同时，将右眼空洞处喷涌的灼热，竭力导向肩胛骨印记的方向。
这是一个无比痛苦且凶险的过程。她的身体成了惨烈的战场，冰霜与灼痕交替蔓延，皮肤寸寸龟裂又勉强愈合。阿史那真的额头也渗出豆大的汗珠，浓眉紧锁，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灌入的力量不仅要对抗沈青霓体内的混乱，还要分心警惕着外界——如此剧烈的能量波动，在“守门人”眼中，无异于黑夜里的烽火！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在阿史那真近乎透支的压制和沈青霓拼死的引导下，体内狂暴的力量终于被重新拉回一个更加岌岌可危的平衡点。冰蓝左眼的光芒缓缓收敛，覆盖舱壁的寒霜停止蔓延；右眼空洞处的灼热洪流也暂时蛰伏下去，只留下皮肤下狰狞的赤红脉络。
沈青霓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被冷汗和血污浸透，在冰冷的地板上，只剩下剧烈喘息的力气。阿史那真也撤回手掌，靠在舱壁上大口喘息，脸色苍白了几分，眉宇间的倦色更浓。
“谢…谢…”沈青霓的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
阿史那真摆摆手，拿起腰间的青铜酒壶，狠狠灌了几口。“省点力气。你这身体…撑到葬雪谷就是奇迹。”他的目光落在沈青霓紧握的左手上，血眼令被她死死攥着，指节发白。“刚才…令牌有异动？”
沈青霓艰难地点头，冰蓝的左眼看向掌心。令牌此刻异常冰冷，那微弱的搏动感己经消失，但令牌表面，那只血色的眼瞳纹路，似乎比之前…更加清晰、深邃了一分，仿佛刚刚饱饮了鲜血。
“它在…汲取我的力量…或者…感知？”沈青霓嘶哑道，心中寒意更甚。这令牌，绝不只是一个信物或地图那么简单！它是“尊主”的造物，是连接血眼长老的枷锁，或许…也是“尊主”窥探她的窗口！
阿史那真的眼神也变得无比凝重。“保管好它，但也…警惕它。到了葬雪谷，它是引路的唯一凭证，也可能是…致命的陷阱。”
就在这时，船舱外传来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船老大惊恐压低的声音：“爷！黑石渡…到了！但、但岸上…不太对劲！”
阿史那真眼神一凛，瞬间恢复了那副冰冷警惕的模样。他示意沈青霓噤声，魁梧的身躯无声地移到舱门旁，仅开一道缝隙向外望去。
沈青霓也强撑着，冰蓝左眼透过缝隙看向外面。
天还未亮，但东方己泛起一丝死气沉沉的鱼肚白。船正缓缓靠向一处简陋破败的石砌码头。码头很小，笼罩在浓重得化不开的晨雾中，雾气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黄色。岸上影影绰绰，只有几盏昏黄的灯笼在雾中摇曳，如同鬼火。本该有的码头喧嚣死寂一片，只有风穿过腐朽木桩发出的呜咽。
更令人心悸的是，码头周围的石柱上，挂着许多褪色、残破的符咒和风干的兽骨。而在码头后方那片稀疏、扭曲的枯树林上空，盘旋着成片成片漆黑的影子——是乌鸦！数量多得惊人，它们并不聒噪，只是无声地盘旋着，偶尔发出一两声短促凄厉的啼鸣，如同死神的丧钟。
“寒鸦林…外围的哨兵。”阿史那真声音低沉，带着浓重的肃杀，“它们在等着…腐肉上桌。”
船终于靠岸，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船老大脸色惨白，哆嗦着递过一个小小的、油腻的包裹：“爷…只能到这了…吃的…还有…保重！”他眼神躲闪，仿佛多看一眼岸上那片不祥的雾气都会沾染厄运。
阿史那真接过包裹，看也没看船老大，只沉声道：“走，立刻掉头离开这片水域。”
他转身，一把将几乎无法站立的沈青霓半扶半拽地拉起来。沈青霓咬紧牙关，将全身的重量倚靠在他坚实的臂膀上，冰蓝的左眼死死盯着雾气弥漫的码头和那片盘旋的鸦群。
脚下是冰冷湿滑的石阶，浓重的雾气带着一股泥土和腐烂植物的腥气扑面而来，冰冷刺骨。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如同踩在刀尖上。阿史那真扶着她，步伐沉重却异常稳健，锐利的目光穿透灰黄的雾气，扫视着每一个阴暗的角落。
“跟紧我。”他低声道，声音在死寂的码头上显得格外清晰，“死人峡…就在前面。那是‘守门人’的第一道筛子。”
沈青霓艰难地点头，左掌中的血眼令冰冷依旧，但在踏入这片雾气的瞬间，令牌深处那指向北方的冰冷轨迹，骤然变得清晰而急促，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峡谷深处，或者在更北方的葬雪谷中，正迫切地…呼唤着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