纲手,终究还是坐下了。
屁股刚挨着椅子,她就后悔了。
那椅子是上好的木料,却感觉比冰还冷,寒气顺着脊椎骨就往天灵盖上蹿。
她看着桌上那杯为她倒的茶,热气袅袅,像一个遥远又温暖的梦。
可这梦,怎么也暖不透这间屋子里,那股子能把人骨头都冻脆的寒意。
她准备的所有质问,所有愤怒,在对方那句“是看木叶失去了一个分家,还是看这里,多了一座城”面前,都成了个笑话。
是啊,她能说什么?
说他背叛了火之意志?
可窗外那座城,那座在阳光下安稳呼吸的城,不正是爷爷那老头子喝醉了酒,念叨了一辈子的东西吗?
说他无情?
可他偏偏还记得,自己多年前随口一提的、最喜欢喝的茶叶。
这种拧巴的感觉,像两只看不见的手,死死地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连呼吸,都觉得肺管子疼。
“自来也……也在找你。”
纲手终于开口,声音干得像是刚从沙漠里爬出来。
“他那白痴,写信给我,说你走错了路。他说他一定要把你……带回去。”
她试图用这个名字,去撬开那张平静得可怕的面具,想从那双虚空的眼睛里,找到一点点,哪怕一丁点属于过去的影子。
“带回去?”
缘一端起自己的茶杯,用杯盖轻轻地撇着浮沫,动作优雅得像个贵族。
“带回哪里去?那个刻着‘笼中鸟’的日向宗家大宅吗?还是那个需要我跪在地上,听三代火影说教的村子?”
他抬起眼,看向纲手。
那目光很轻,却像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把她所有虚张声势的伪装,都给剖开了。
纲手猛地一拍桌子,“砰”的一声巨响,茶杯里的水剧烈晃动,溅得到处都是。
她站了起来,那股子属于三忍的、暴烈的气势瞬间炸开,整个办公室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可缘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只是看着那几滴溅落在光洁桌面上的茶渍,伸出手指,慢条斯理地,将它们一一抹去。
然后,他才缓缓开口,像是在评价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愤怒,是弱者最后的武器。因为除了愤怒,你们一无所有。”
“你们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然后告诉自己,这是为了村子,这是光荣的牺牲。
你们用‘火之意志’这种漂亮的词,去包裹那些早就腐烂流脓的伤口,假装它不存在。”
“我见过那些伤口,纲手。”
缘一,终于抬起了头。
那双湛蓝色的转生眼,静静地,注视着她。
“在神无毗桥,在桔梗山,在雨之国每一寸被血浸透的泥土里。我看得比你清楚。”
“所以,我做了个选择。”
他站起身,走到那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她,如同君王,在俯瞰自己的疆土。
“我选择,不再用同伴的尸体,去堆砌一个虚假的理想。”
“我选择,用我自己的手,去建一座,再也不会有人,需要为了所谓的‘大义’,去白白送死的城。”
他的声音,很平静。
却像一把重锤,一下,又一下,狠狠地,砸在纲手的心脏上。
她看着他的背影,那个曾经总是跟在她身后,仰望着她的、单薄的背影。
现在,这个背影,却高大得,让她觉得……需要仰望。
“……代价呢?”
纲手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建立这一切的代价是什么?与五大国为敌?成为整个忍界的公敌?
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想杀了你,扒你的皮,喝你的血?”
“代价?”
缘一笑了。
那笑声很轻,很短促,却让纲手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种纲手能够看懂的东西。
那不是情绪。
那是一种,比情绪更可怕的、绝对的……自信。
“代价,从来不是我付出的。”
他看着纲手,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钉子,钉进她的脑子里。
“而是,想动这座城的人,需要付出的。”
“你看到的这座城,只是一个开始。”
“那个叫‘第一公立医院’的地方,还缺一个真正能说了算的院长。一个……能让医疗忍者,不再是战争消耗品的院长。”
纲手,彻底愣住了。
他这是……在邀请她?
用这样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施舍般的语气?
开什么玩笑!
老娘可是……
“茶,快凉了。”
缘一的目光,重新落回到那杯为她而泡的茶上。
“是留下来,喝完它。还是回去,继续喝你的酒,赌你的钱,被你的债主追杀到天涯海角。”
“你自己选。”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走进了办公室深处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留下纲手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空旷得令人心慌的房间中央。
她的目光,落在桌上那杯己经不再冒着热气的茶上。
然后,又不受控制地,望向窗外。
望向那个扎着羊角辫、举着向日-葵的小女孩,望向那个被护工扶着晒太阳的老人,望向那座巨大的、干净得不像话的医院……
她的拳头,握紧了。
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疼。
却让她,前所未有的……清醒。
……
那间办公室,空得像一颗被掏空了的心脏。
纲手就站在这颗心脏的中央。
她带来的那团火,己经被这里无处不在的、冰冷的秩序,给浇熄了。只剩下一点青烟,呛着她自己的喉咙。
桌上那杯茶,己经不冒热气了。茶汤的颜色,在清冷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深,像一潭凝固了的、琥珀色的时间。
她知道,她只要转身,推开那扇门,就能回到那个她熟悉的世界。那个充满了酒、赌博、追债和无尽的、用狂欢来掩盖的悲伤的世界。
那个世界,很糟糕。
但至少,那是她自己选的。
而这里……
纲手缓缓地,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个还带着一丝余温的茶杯。
这混蛋……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把一碗足以颠覆整个忍界的、最烈的毒药,用她最熟悉的、最怀念的方式,熬成了一碗……她根本无法拒绝的汤。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那颗因为常年酗酒和熬夜而变得麻木的心,正不争气地,因为这杯茶的余温,而微微发烫。
一道阴影,悄无声息地,笼罩了她。
纲手没有回头。
她甚至没有惊动。
仿佛,那个人,就该在那里。仿佛,他从未离开。
“我六岁那年,第一次被带到木叶的慰灵碑前。”
缘一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很近,却又很远。没有了之前那种俯瞰众生的疏离,多了一丝,像是从尘封的记忆里,翻找出来的、微弱的温度。
“日向的长老告诉我,那些冰冷的石头上,刻着的,是英雄的名字。是为了守护村子,献出一切的、伟大的灵魂。”
“可我看到的,不是英雄。”
“我看到的,是你站在一块新刻的墓碑前,哭得站都站不稳的样子。我看到绳树那个笨蛋,红着眼睛,却还是笨拙地,想拍着你的背,安慰你。”
纲手猛地回头。
她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他怎么会……
“那一天,我就在想。”
缘一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投向窗外那片广阔的、属于他的天空,
“这个需要用你的眼泪,需要用绳树的未来,去换取所谓‘和平’的世界,是个错误的东西。”
“它病了,纲手。病得很重。”
“所以,我要治好它。或者说……”他收回目光,那双湛蓝色的转生眼,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专注地,倒映着她的脸。
“我要建一个,再也不会让你,为了任何一块冰冷的石头,而去哭泣的世界。”
“一个能让你,安安稳稳地,在阳光下,喝一辈子酒,睡一辈子觉,也没人敢来打扰你的……世界。”
这,不是一句情话。
这,比任何一句情话,都来得更凶狠,更霸道,更不讲道理。
他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他是在,向她陈述一个,他己经为她规划好的,未来。
“你……”纲手的嘴唇,在颤抖。她想骂他疯子,想骂他自大狂,想一拳把他那张平静得让人火大的脸,给揍开花。
可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她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
那里面,没有欲望,没有野心,只有一种近乎于偏执的、纯粹的……执念。
那份执念的名字,叫纲手。
“我不会回木叶。”缘一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不带任何情绪的平静,“那里的地基,己经烂了。我没兴趣,在一堆腐木上,修修补补。”
“至于我的仇……”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森然的冷意。
“笼子,我会亲手拆了它。日向宗家,还有团藏……那些把我当成工具,想把我关一辈子的人,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但那,是我的私事。”
“我不会烧了你的家,纲手。我只会……”
他向前走了一步。
那一步,仿佛踏碎了两人之间最后的那层隔阂。
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失而复得的、绝世的珍宝。
他的指尖,轻轻地,拂过她脸颊边,一缕散落的金发。
“我只会,把王座旁边的位置,空出来。”
“然后,等你来坐。”
纲手的身体,彻底僵住了。
她能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
不冷。
甚至,带着一丝,滚烫。
那是,独属于一个人的,王座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