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冲刷着斑驳宫墙，将满地血迹稀释成蜿蜒的淡红溪流。沈黎初被三名黑衣人逼至墙角，断剑与弯刀相撞迸发的火星，在她眼底映出谢无咎摇摇欲坠的身影。他后背插着三支透骨钉，白衣早己被鲜血浸透，每挥出一剑都带起细密的血雾。
“谢公子！”她奋力震开对手，却被另一人用锁链缠住脚踝。铁环收紧的瞬间，沈黎初听见自己脚踝传来清脆的骨裂声，剧痛让她几乎站立不稳。而远处的谢无咎正与为首的黑衣人缠斗，那人手中的弯刀上泛着诡异的青芒——是淬了蛇毒的兵器。
谢无咎的剑招渐渐凌乱，左肩被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他踉跄着后退半步，余光瞥见沈黎初被按在墙上的狼狈模样，瞳孔骤然收缩。就在黑衣人刀锋即将刺入他心脏时，谢无咎猛地弃剑，徒手抓住刀刃，鲜血顺着掌心汩汩流下。
“萧承煜！”他突然转头，朝着一首隐在暗处观战的玄衣男子嘶吼，声音里混着血沫与冷笑，“你以为你高贵无比？你不过是前朝公主与敌国质子的私生子！”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雨幕中。所有厮杀的黑衣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手，连沈黎初都忘记了脚踝的剧痛，怔怔看向脸色瞬间惨白的萧承煜。那向来沉稳如山的镇国公世子，此刻像被抽走了脊梁，身形剧烈摇晃，手中折扇“啪嗒”坠地。
“住口！”萧承煜喉间溢出压抑的低吼，墨玉冠簪应声而断，黑发如瀑散落。他踉跄着上前两步，玄色锦袍沾满泥浆，“你胡说！父亲明明...”
“当年北境失守，萧将军带回襁褓中的你。”谢无咎咳出一口鲜血，却笑得愈发癫狂，血水顺着下颌滴落在浸透雨水的衣襟上，“可谁不知道，那年先帝最宠爱的柔嘉公主，正被敌国扣作人质！”
沈黎初突然想起三年前在宫中夜宴，萧承煜对西域舞姬献的胡旋舞异常反感；又想起每次提到北境战事，他总会不自觉地腰间那枚异域风格的银铃。此刻再看他高挺的鼻梁与深邃的眼窝，竟与记忆中见过的西域商队贵族有几分相似。
“不可能...”萧承煜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却感受不到疼痛。他想起从小到大，父亲从未抱过自己，母亲总是对着他的画像流泪。那些深夜里，书房传来的叹息与争吵，此刻终于拼凑成完整的画面。
谢无咎摇晃着向前倾倒，在失去意识前，他用尽最后力气望向沈黎初。雨水冲刷着他苍白的脸，嘴角却勾起一抹释然的笑。沈黎初挣脱束缚扑过去时，只来得及接住他逐渐冰冷的身躯。她抱着那具尚有温度的尸体，看着远处失魂落魄的萧承煜，突然明白了谢无咎为何要在临终前撕开这个禁忌的秘密——他要用自己的命，为她斩断所有潜在的杀机。
“杀！一个不留！”回过神的萧承煜突然暴喝，眼中闪过疯狂的杀意。黑衣人再次举起兵器，可当他们看向那具躺在血泊中的尸体时，却发现谢无咎手中紧攥着半块刻有异域图腾的玉佩——那分明是萧承煜常年佩戴之物。
暴雨骤停的瞬间，天地陷入诡异的寂静。沈黎初跪在满地狼藉中，怀中谢无咎的体温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浸透雨水的白发垂落在她染血的手背，宛如破碎的月光。她机械地抬手想要抚平他微蹙的眉峰，指腹却擦过一片冰凉，这才惊觉指尖早己被寒意冻得发麻。
远处传来乌鸦的嘶鸣，萧承煜跌坐在阶前的身影在晨曦中显得格外单薄。方才还盛气凌人的镇国公世子，此刻发髻散落，玄色锦袍沾满泥浆，腰间那枚从不离身的银铃不知何时断裂，碎成三截滚落在血泊里。当他抬起头时，沈黎初看见那双曾藏尽算计的凤眸中，此刻只剩一片茫然无措的混沌。
"不可能..."萧承煜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带着某种濒临崩溃的颤音。他踉跄着爬向谢无咎紧握的右手，那里露出半块西域风格的羊脂玉佩，图腾纹路与他常年佩戴的玉佩边缘严丝合缝。沈黎初突然想起去年上元节，萧承煜在灯会上对胡人舞姬的厌恶，想起他书房暗格里那封盖着西域朱印的密信——原来命运早将答案写进每一个细微的裂痕里。
晨风掠过宫墙缺口，卷来远处更楼的残响。沈黎初缓缓起身，染血的裙摆拖曳在青石板上，蜿蜒的血痕如同命运的笔迹。她望着萧承煜跪在满地尸体间的身影，突然想起谢无咎说过的话："这世上哪有什么天潢贵胄，不过都是被血脉困住的困兽。"
怀中的重量愈发沉重，沈黎初低头时，发现谢无咎掌心还死死嵌着枚铜铃。那是他们初遇时，她从街边小贩处买来的小玩意，铃舌早己被磨得发钝，却始终被他藏在袖中。泪水毫无征兆地砸在铜铃表面，溅起细小的水花，恍惚间竟像是又回到那个春日，他摇着折扇站在茶楼二楼，笑着说："沈姑娘的剑，该配些烟火气。"
"谢无咎，你真傻。"她将脸埋进他渐冷的脖颈，声音闷在血肉模糊的衣襟里，"你明明说过最讨厌血腥..."话音未落，怀中的人突然发出微弱的气音，沈黎初猛地抬头，正对上那双涣散的瞳孔中最后的清明。
谢无咎的嘴唇动了动，却被剧烈的呛咳打断。他颤抖着抬起手，指尖拂过沈黎初沾满血污的脸颊，最后无力地垂落在她肩头。沈黎初紧紧攥住那只手，贴在自己心口，首到脉搏的跳动再也传不进那具冰冷的躯体。
朝阳完全跃出地平线时，沈黎初背起谢无咎转身离去。她的脚步踉跄却坚定，每一步都在青石板上踩出深浅不一的血印。身后传来萧承煜失控的咆哮，混着玉佩碎裂的脆响，可她再也没有回头——因为她知道，这场始于权谋的厮杀，终将以无数破碎的人生为祭品，在史册上留下浓墨重彩的荒诞一笔。而谢无咎，那个总说要护她一世周全的人，终究用生命完成了最后的守护。
暴雨不知何时停了，晨曦刺破云层。沈黎初抱着谢无咎起身，染血的裙摆拖在地上，在青石板上留下长长的痕迹。她望向失魂落魄的萧承煜，突然觉得这场厮杀无比荒诞。原来他们都不过是命运棋盘上的棋子，而谢无咎，用生命为她落了最悲壮的一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