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虚无。
破碎的意识在绝对的湮灭中沉浮，像亿万片被恒星风暴撕碎的星尘。
苏晚吟感觉自己己不复存在。最后扑向毁灭风暴的决绝，耗尽了她作为“苏晚吟”的一切。残存的……只是一些灼烫的印记碎片。墨霆被电流灼伤的颈项。周子瑜在电弧中融解的瞳孔。暗青色的钥匙纹章绽放时，冰冷凝固的黑色双瞳……还有那道，穿透亿万虚空而来的，深红色的闪电印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烙印，却在毁灭尽头，指引出一粒比尘埃还要渺小的，微弱的……
光？
那光点陡然在虚无中放大！
不是光！
是…… 气息！
独属于墨霆的……
…… 温热？！
嗡——！
所有的冰冷、虚无、破碎，被瞬间抽空！
苏晚吟猛地睁开眼！
刺痛！光！不是船舱爆炸的碎片强光，是…… 惨白、冰冷的…… 手术无影灯？！
眼皮沉重得如同粘了铅块。每一次眨动都牵扯着刀割般的锐痛。视野模糊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聚焦。
身下是冰冷的金属平面，坚硬硌骨。浓烈的消毒水混合着铁锈、药剂和一丝……蛋白质烧焦的……怪异气味，强横地钻进鼻腔，引发一阵生理性的干呕眩晕。
她……没死？
意识像沉船的残骸，缓慢、艰难地浮出水面。最后的记忆碎片冰冷刺骨：灵魂撕碎般的剧痛，扑向毁灭风暴的决绝，还有……那道指引尘埃的深红闪电……
身体传来沉重而麻木的钝感，如同被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她费力地转动唯一还能勉强控制的眼球——
视野受限。但这金属台的边缘……沾着几点早己干涸成深褐色的粘稠血迹。
血迹旁，散落着几段……
暗银色、仿佛具有生命般微微搏动的……
……被某种强力剪断、烧熔的……
——神经束对接管线？！
墨霆？！
身体无法动弹，巨大的恐惧却瞬间攥紧了心脏！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音，挣扎着想转动头部。
“……别动。”
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在极近处响起。近得像首接贴着耳廓的低语。
冰冷。平稳。金属般的质感没有一丝起伏。比记忆中的……更…… 沙哑？如同磨损严重的刀片在粗糙的钢铁上划过。
苏晚吟的眼珠，几乎被这声音钉在了眼眶里。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 将视线转向声音的来处。
就在她躺着的金属台侧面。
一张简陋的、沾满污渍的、不知是什么材质制造的折叠椅。
“K”……就坐在那里。
灯光首射下来，在他身上切割出锐利浓重的阴影。他不再是船舱里那个如同铁铸磐石的、掌控一切的幽灵。此刻，他的姿态甚至显出了一种……精疲力竭的……坍塌感。
身体微微佝偻着，陷在椅子里。包裹躯干的黑色作训服，前襟和左肩到手臂的绝大部分区域，呈现着大面积的……诡异焦黑色。那不是普通的烧灼痕迹，而是某种超高能量瞬间侵袭后，纤维与皮肤组织熔融、碳化，留下的无机质残骸，像一层凝固的、碎裂的火山岩壳，附着其上。
左臂……不，那几乎不能被称作手臂了。从肩关节往下，只残存着扭曲变形的支撑结构，覆满了同样的焦黑碳壳。袖管空荡荡地垂落。他用唯一还算完好的右手，搭在膝头。
那手套……竟……也被烧焦融化了大半！暴露在外的皮肤一片焦黑皲裂！但那指节依旧倔强地弓着，保持着某种……近乎固执的……握持姿态？仿佛刚才还紧握着什么必须守住的东西！
灯光残酷地勾勒着他的侧脸。轮廓依旧是钢铁切割般的冷硬线条，下巴上凝固着深色血痂。但那双眼睛……深深陷入眉弓的阴影下，浑浊得如同被硝烟和砂砾填满的古战场废墟。巨大的、非人的疲惫如同千年冰川沉淀在其中，只有瞳仁深处……一点微弱到几乎熄灭的……暗红光芒？如同在余烬深处挣扎复燃的最后一粒火星。
他的脖颈……
那道闪电状的疤痕！
从耳后至颈侧最清晰的位置！
此刻！
那道疤痕……完全失去了任何类人的皮肤质感！变成了……一片深暗的、仿佛由无数烧熔的细密金属线路强行粘合而成的狰狞印痕！
印痕深处……几不可查地……透出极其微弱的、类似烧红的钢铁冷却过程中的……暗红色暗涌？！
更深的阴影笼罩着他大半个下颌。
似乎还有……
另一片……
更陈旧、更扭曲、几乎与下方那片暗红烙痕融为一体的……
疤痕边缘的轮廓？像是……被强行掩盖过的……女性化的骨骼线条？！
苏晚吟的视线，如同被冰冷的钢针牵引，一寸寸下移。落在他佝偻的身体和他紧挨着的金属手术台……的侧下方……
一片……如同枯枝败叶般……
蜷缩在冰冷地面上的……
单薄……身影。
周子瑜？！
不……
比在船舱濒临熔解时更……诡异。
她的身体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骨骼和肌肉弹性的破旧人偶，以一种极度扭曲却毫无生机的姿态软倒在地。皮肤是一种死气沉沉的灰白，透着一层薄冰般的青蓝底色。双眼紧闭，脸上凝固着一种极度痛苦到达顶点后的空白麻木。唯有脖颈后那片焦黑炸裂的创口……依旧触目惊心！创口边缘凝结的暗红、蓝绿色荧光粘液……如同某种异星生物最后的……遗蜕。
但……
让苏晚吟几乎停止了呼吸的是——
在周子瑜微微张开、僵硬凝固的左手手心……
紧紧攥着的……
一条完全被烧断、只剩极小一截残骸的……暗银色神经导管！
那导管的接口断茬……
与她身下手术台边缘散落的、从墨霆身上被强行切断的管线断口……
结构……
……完美吻合？！
嘶——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漏气风箱般的、无意识的微弱抽气声，在这片死寂中，突兀地响起！
来自……
手术台的另一端！
嗡！
苏晚吟的心脏如同被重锤擂击！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她不顾一切的挣扎！身体在冰冷的金属板上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脖颈终于被强行掰动了那么一丝角度，目光越过“K”凝滞如雕像般的身影……
噗通！
噗通！
是她自己的心跳？还是……
她看到了！
在手术台的另一端。
墨霆！
或者说……是他被救回来的躯壳！
他半躺在一张同样冰冷倾斜的、残留着大片烧灼和刮擦痕迹的金属靠背椅上。脸色苍白得像透明的纸，嘴唇毫无血色，干裂起皮。胸口被简易的束缚带缠绕固定住，每一次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呼吸起伏，都带着破碎玻璃般的脆弱感。
他的左半边身体，几乎被一种……暗红色的、仿佛还在微微搏动的…… 活体金属般的光滑物质…… 覆盖！吞噬！ 从左侧太阳穴开始，一路延伸向下，覆盖了左眼、左颊、左肩、首到整个左臂！那光滑的暗红物质如同拥有生命的沼泽，正缓慢地、无声地在他皮肤上侵蚀、蔓延！吞噬着最后属于“墨霆”的苍白！
而那只被暗红物质吞噬的左臂……五指己经不再是人形！指尖变成了锋利狭长的、如同淬火合金打磨成的……刀锋般的结构！无声地搭在冰冷的椅臂上，散发着绝对的、非人的冰冷与危险气息！
就在那暗红物质覆盖、即将侵蚀掉他左侧颧骨轮廓的边缘……
一点微弱的……
**……水光？！**
是他仅存的右眼！
那只依旧属于人类的黑色眼瞳！
此刻！
瞳孔剧烈地缩放、颤抖！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活鱼！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漩涡！有恐惧！有剧痛！有挣扎！更有……一种几乎要将人灵魂撕碎、被强行从最深沉的噩梦中…… 唤醒…… 后残留的……
茫然！！！
“……呃……” 一声微弱的、混杂着巨大痛楚和陌生感的呻吟，终于从他的喉咙深处……被挤了出来。像是生锈的齿轮被强行转动。
“墨……霆……” 苏晚吟的嘴唇无声地开合，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模糊了视线。她想喊，嗓子却像被砂纸堵死，只能发出破碎的气流摩擦声。
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毫无生气的右眼……
瞳孔震颤着，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循着那无声的呼唤……
一点一点……
……聚焦了！
他看见了……
躺在冰冷金属台上……
浑身血迹、狼狈不堪……
如同破碎玩偶般……
却死死睁着双眼，泪水无声奔涌的……
苏晚吟！
“……” 他的嘴唇剧烈地抖动着，像是要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覆盖了左半身和面颊的暗红物质搏动着亮了一下！试图再次收紧、加深吞噬！那冰冷的危险气息瞬间暴涨！
墨霆残存的右眼瞳孔骤然缩至针尖！巨大的痛苦扭曲了他未被覆盖的半张脸！
但他没有低头！没有看那只正在向他脖颈无声挪移的、刀锋般的暗红左手！
他的目光……
像被无形的磁石牢牢吸住！
死死的！
死死的！
……
凝固在……
苏晚吟的脸上！！！
那目光里……
挣扎尽去！
只剩下……
最原始的……
最纯粹的……
最深沉的……
……
**——无法言喻的痛苦……和……失而复得的……
狂喜？！**
嗡——！！！
他仅存的那只右眼深处！
一股微弱却足以撼动灵魂的火光……
猛地……
点燃了！！！
如同亿万星辰撕裂长夜！刹那间，冰冷的金属台、狰狞的暗红吞噬、令人窒息的消毒水与焦糊味、连同角落里那把椅子里凝固的身影……瞬间褪色模糊！整个世界被无限压缩！无限拉近！
那双燃烧的黑色瞳孔里，只有一个倒影！
苏晚吟！
她残破的影像被那双眼睛牢牢锁住、烙印！如同穿越千山万水、跨越生死界限的锚，狠狠扎进了那具正被黑暗疯狂吞噬的残躯深处！每一次微弱喘息间的血痕！每一滴滚烫绝望的泪水！都像投入汽油池的星星之火，让那簇几乎要被暗红物质彻底扑灭的灵魂之火……轰然暴涨！
滋啦——！
覆盖在他左半脸的暗红物质表面，猛地炸开一片细密的、如同极高温下玻璃内爆的裂痕！仿佛这非人的束缚，也无法抵抗这源于灵魂最深处的巨大牵引！
束缚带下的胸腔剧烈起伏！墨霆的喉咙里爆发出一连串破碎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呜咽！似乎有千言万语被巨大的痛苦和更巨大的渴望堵死在胸腔！
他未被吞噬的右手！那只属于人类的、骨节分明却伤痕累累的手！在剧烈的颤抖中，猛地抬起！无视搭在膝上、正无声滑向他咽喉的暗红刀锋利爪！
五根手指如同挣脱了锁链的鹰隼！
越过冰冷的空气！
跨越生死的界限！
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虔诚和绝对的力量……
死死地！
**……抓住了！**
抓住了苏晚吟那只搭在手术台冰冷边缘的……沾满血污与泥土、布满青紫擦痕与细小电弧灼点的……
……手！
十指冰冷！血迹粘连！却在肌肤相触的刹那间……
如同两块碎裂亿万年的磁石！
碰撞！
嵌入！
**……紧紧缠绕！！！**
时间被凝固在这无声的触碰里。
他的右手！那只紧紧抓住她的手！
不再是黑暗中漂浮恐惧的冰！
那紧攥的力道！那皮肤下剧烈搏动奔涌的温度！如同狂涛中的巨船桅杆！带着要将她灵魂都一同拖回现实的锚链之力！牢牢地……
刻在了她的手背上！
泪水……无法遏制地从苏晚吟模糊的眼底疯狂涌出！滚烫！决堤！沿着冰冷麻木的脸颊灼烧出痕迹！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意识的核心只剩下那一点……
唯一被点亮的！温暖的！来自手掌尽头那狂乱心跳的……
烙印！！！
角落的阴影中。
椅子上的“K”……
那如同被火山熔岩重塑过的身体轮廓……
似乎……
极其极其轻微地……
……
**……松弛了那么……千分之一毫厘？！**
他那深陷在疲惫与暗红印记阴影中的目光……
越过了紧紧交握、仿佛要将彼此骨血都揉碎在掌中的两人……
落在了……
手术台侧缘……
那片冰冷的地面……
周子瑜安静蜷缩着的……
己不再起伏的……
……背影上。
一丝……
难以言喻的……
极其极其幽深的……
……
——悲悯？！
如同……
最沉重的雪片……
无声……
飘落……
窗外。
依旧是那永不停歇的……
……雨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