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破蚕成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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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98303762
主角:
雨桐 子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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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桐 子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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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荒城魅影,瓮中捉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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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辈子,在母亲去世之后10岁的雨桐在母亲去世后被继父和叔叔当作免费劳动力,被迫放弃学业照顾弟妹,直到她决定与青梅竹马的子轩私奔,逃离这个窒息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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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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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辈子,在母亲去世之后10岁的雨桐在母亲去世后被继父和叔叔当作免费劳动力,被迫放弃学业照顾弟妹,直到她决定与青梅竹马的子轩私奔,逃离这个窒息的家。 ...

第一章,折翼之鸟新生

珠海岛的冬天,海水像千万把刀子。

林淑贞又一次潜入漆黑的海底,肺部灼烧般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她不能上去,还不能。那只鲍鱼就卡在礁石缝里,只要再坚持五秒,再五秒...

"咳咳咳——"浮出水面的瞬间,淑贞咳出一口血丝,混在咸涩的海浪里转瞬即逝。她颤抖着把鲍鱼扔进网兜,数了数,今天才七只。离雨桐的学费还差二十三只。

"海女阿姨!"岸上的孩子们突然尖叫起来。淑贞回头,看见浪头像堵黑墙压过来。她本能地抓住礁石,指甲在石缝里折断。海水灌进鼻腔时,她想起雨桐今早塞给她的纸条——"妈妈,我今天考试得了满分"。

当淑贞像条死鱼般被浪拍上岸时,几个老海女正用烧酒搓她冻僵的身体。"不要命了?这种天气也敢下水!"金婆婆往她嘴里灌着烈酒,"雨桐才十岁,你想让她当孤儿?"

淑贞望着灰蒙蒙的天,突然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滚落,很快被海风吹得冰凉。她摸出兜里泡烂的纸条,轻轻贴在胸口。那里有道疤,是生雨桐时留下的。

"金婆婆,您知道潮汕市的大学要多少钱吗?"

傍晚的渔村飘着鱼腥味。淑贞拖着灌铅的腿走到小叔子家,隔着门就听见碗碟碎裂的声音。

"赔钱货!谁让你动我的鱼?"小叔子的吼声震得窗棂发抖。

淑贞推开门,看见雨桐跪在碎瓷片上,裙摆沾着鱼汤。孩子瘦得锁骨凸出,正偷偷把半片鱼肉塞进嘴里。

"雨桐!"淑贞的叫声惊动了所有人。小叔子脸上横肉抖动:"嫂子来得正好,你这丫头——"

淑贞没等他说完,抡起两串黄鱼砸在他脸上。咸鱼像耳光般响亮,鱼鳃里掉出几枚硬币——那是她藏在鱼嘴里的私房钱。

"从今天起,雨桐跟我住。"她扯下围裙裹住女儿流血的膝盖,声音比海风还冷,"我男人用命换的抚恤金,不是让你们吃香喝辣,却饿死他女儿的!"

雨桐在妈妈背上数星星。淑贞的脊梁硌得她胸口疼,可这是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妈妈,《笨鲍鱼》我改好了。"她小声念道:"鲍鱼笨笨贴石头/妈妈的手比石头糙/我数妈妈手上的裂口/比海里的星星还多..."

淑贞的脚步声突然停了。雨桐抬头,看见妈妈在哭。没有声音的哭,像她们漏雨的屋顶,安静地淌水。

"妈去给你买笔记本。"淑贞突然说,"那种带锁的,城市大学生用的。"

雨桐知道妈妈又在说谎。昨天她看见妈妈把药倒进海里,说"感冒己经好了"。但这次她乖乖点头,把脸贴在妈妈蝴蝶骨上。那里有海水咸苦的味道,也有太阳晒过的芬芳。

淑贞在煤油灯下数硬币时,雨桐假装睡着了。她听见妈妈在咳嗽,每声咳嗽都像要把内脏呕出来。月光从茅草屋顶漏下来,照在妈妈变形的手指关节上——那是常年潜水留下的后遗症。

"...还差西万..."淑贞着丈夫的遗照,声音轻得像叹息,"再给我半年...我一定让雨桐..."

雨桐咬住被角,尝到铁锈味。她知道,妈妈又在和爸爸的照片说话。就像她知道,妈妈今天差点淹死;知道小叔子骂她"克夫又克子";知道潮汕市的学费是个天文数字。

但她不知道,此刻妈妈正盯着她磨破的袖口,眼神像受伤的母狼。

第二天放学,雨桐发现家里多了台缝纫机。淑贞眼睛通红,手指缠满胶布。"隔壁太太给的旧货。"她踩动踏板,给女儿裙子缝上朵小黄花,"妈接了裁缝活,以后不用天天潜水了。"

雨桐摸着花朵,突然抓住妈妈的手。那些伤口根本不像针扎的,分明是刀割的——她见过海女们卖血的针眼。

"妈!"

淑贞抽回手,从灶台端出碗海鲜面。罕见的,面里有整只螃蟹。"快吃,吃完写作业。"她转身时雨桐看见她后颈的瘀青,像片枯萎的海藻。

雨桐把面条一根根数着吃。吃到第三十八根时,她听见里屋传来压抑的呜咽。缝纫机下面,有张当票露出一角。

那年冬天特别冷。淑贞咳得整夜整夜睡不着,却总在天亮前把咳血的帕子藏好。雨桐的笔记本越来越多,妈妈的身影越来越薄,像张被海水泡褪色的纸。

除夕夜,淑贞罕见地买了瓶烧酒。她给雨桐梳头,笨拙地编辫子。"我们雨桐..."酒精让她苍白的脸有了血色,"以后要当诗人...让全世界都读你的诗..."

雨桐正想说什么,淑贞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这次她没来得及藏帕子,鲜血溅在女儿崭新的白裙上,像雪地里绽开的梅。

"妈没事。"淑贞擦着嘴笑,"只是...妈可能等不到看你当诗人那天了..."

救护车来的时候,淑贞己经说不出话。她死死攥着雨桐的手,眼睛盯着床头柜。雨桐顺着她视线看去,那是本存折,封皮上沾着血渍。

"妈!妈!"雨桐哭喊着摇晃母亲,却只摸到一把骨头。淑贞最后的目光落在女儿书包上,那里别着"文学少女"的胸针。她嘴唇动了动,雨桐俯身去听。

"飞..."这是淑贞留给世界的最后一个字。

葬礼那天,海女们唱起古老的送魂歌。雨桐抱着存折跪在坟前,数字"54982元"被泪水晕开。她终于明白妈妈为什么总在深夜数硬币,为什么手指永远缠着胶布。

"我会飞的,妈妈。"她把《笨鲍鱼》手稿放进墓穴,"带着你一起。"

但命运没给雨桐悲伤的时间。当晚,继父和叔叔就为存折吵翻了天。"丫头片子读什么书!"继父一巴掌把她扇倒在地,"明天就去罐头厂干活!"

雨桐蜷缩在角落,摸到书包里的胸针。金属棱角割破手指,她却笑了。煤油灯下,胸针折射出细碎的光,像妈妈说的潮汕晚上梦里的霓虹。

她想起上周偷听到的对话。子轩说他叔叔在珠海岛有渔船,缺人手。"给饭吃,还给工钱。"少年眼睛亮晶晶的,"雨桐,我们..."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在淑贞的遗照上。妈妈还在笑,仿佛在说:"飞吧。"

雨桐擦干眼泪,把存折藏进内衣夹层。明天上学路上,她会把书包扔进海里,然后头也不回地奔向码头。子轩会在那里等她,带着两个烤红薯,和一张去潮汕市的船票。

她会活下去。活得比所有人都耀眼。为了妈妈数过的每一枚硬币,为了那些深夜的咳血声,为了那句没说出口的"我爱你"。

海风呜咽着掠过坟茔,吹动雨桐的裙摆。远处灯塔亮了,像妈妈温柔的目光,指引她穿越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

雨桐数到第十七下时,簪子断了。

继父的皮带抽在背上己经没了知觉,只有木地板传来的震动提醒她还活着。断裂的银簪硌在掌心,那是妈妈结婚时戴过的,现在弯成一道残月,像淑贞再也不会扬起的嘴角。

"贱骨头!敢偷老子的酒!"继父的唾沫星子混着烧酒气喷在她脸上。雨桐蜷缩在墙角,数着地板上自己滴落的血。八岁的小弟在里屋哭闹,她机械地挪动膝盖想去哄,却被一脚踹中心窝。

"赔钱货!真当自己还是大小姐?"继父揪着她头发往墙上撞,"从今天起,你休想再踏进学校一步!"

雨桐的视线被血糊住,恍惚看见妈妈站在灶台前熬海带汤。去年这时候,妈妈还会用粗糙的手给她扎辫子,往书包里塞用油纸包好的白米饭。现在灶台冷得像口棺材,只有五个饿得面黄肌瘦的弟妹在哭喊。

"饭...饭呢?"五岁的妹妹扯她衣角。

雨桐挣扎着爬起来,双腿抖得像风中的芦苇。厨房里只有半碗结冰的剩饭,她呵气化开,分成六份。轮到自己时,勺子里只剩三粒米。她舔了舔勺子,突然想起妈妈总说"我吃过了"时的表情。

屋外风雪咆哮,像妈妈走的那晚。

雨桐把弟妹哄睡后,偷偷从床底抽出课本。煤油灯早就被继父卖了,她借着雪光温习《木兰辞》。手指上的冻疮裂开,血珠晕染了"阿爷无大儿"这一句。她突然明白花木兰为什么宁愿万里赴戎机——有些家,比战场更可怕。

"雨桐。"窗棂被轻轻叩响。

子轩的脸贴在结了冰花的玻璃上,呵出的白气很快被风吹散。雨桐蹑手蹑脚开门,少年立刻塞来个烤红薯。烫手的甜蜜在舌尖炸开时,她才发现自己在流泪。

"慢点吃。"子轩用袖子擦她嘴角,突然倒抽冷气——他碰到了她脸上的淤青。

月光从云隙漏下来,照见雨桐手腕上绳索勒出的血痕。上周继父发现她偷学,把她捆在柴房一整天。是子轩翻墙送来水和馒头,那时他哭得比她还凶。

"给。"子轩从怀里掏出本破旧的《唐诗逸》,"我在废品站找到的。"

雨桐抚过卷边的书页,突然剧烈发抖。书扉页有枚指纹,被血染成褐色——是妈妈去年在集市旧书摊留下的。她曾指着一首《春望》说:"雨桐以后要写出比这更棒的诗。"

现在这本诗集穿越风雪回到她手里,像妈妈从另一个世界寄来的信。

"我叔叔说..."子轩突然压低声音,"珠海岛那边缺女工,包吃住..."

柴房传来巨响。雨桐慌忙把书藏进稻草垫,转身撞上继父醉醺醺的身影。酒精混合着鱼腥味的巴掌把她扇倒在地时,她看见子轩翻墙的背影消失在雪幕中。

"臭小子再来,老子打断他的腿!"继父拎起她往柴房拖,"赔钱货就该有赔钱货的用处..."

柴房的门闩咔嗒落下。雨桐抱膝坐在黑暗中,数着屋顶漏下的雪粒。去年这时,妈妈会把她冰冷的脚丫捂在怀里,哼着走调的海女歌谣。现在她的脚上全是冻疮,溃烂处流出的脓水把袜子黏在肉上。

天亮前最冷的时候,雨桐摸出藏在墙缝的银簪。断口处很锋利,正好用来在木板上刻字。这是她唯一的反抗——每天偷刻一句妈妈教的诗。今天刻的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刻到"欢"字时,木板突然渗出红色。雨桐舔掉指尖的血,想起妈妈说过,潮汕市的海女受伤时都用海水消毒。她偷偷推开窗,抓了把雪按在伤口上。剧痛让她眼前发黑,但想到明天弟妹们醒来时,会发现灶上有一锅热粥——那是她用柴房偷藏的米熬的——疼痛就变成了细小的喜悦。

清晨,继父的踹门声准时响起。雨桐被揪着头发拖去灶台,五个弟妹的尿布堆成小山。她搓洗时,三妹突然尖叫——尿布里裹着条死鱼,腐烂的鱼眼首勾勾瞪着她。这是继父的"惩罚",因为她昨天偷偷给了乞讨的老人半碗饭。

"死丫头!还敢瞪我?"继父抄起烧火棍抽她小腿,"养你不如养条狗!"

雨桐数着棍子落下的次数,把惨叫咬碎在齿间。打到第九下时,小弟突然呕吐起来。她扑过去接住呕吐物,免得弄脏唯一完好的冬衣——那是妈妈用嫁衣改的,袖口还绣着褪色的鸳鸯。

"装什么好心!"继父抢过衣服扔进灶膛,"你妈留下的晦气东西,早该烧了!"

火焰吞噬绣线的瞬间,雨桐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看着鸳鸯变成灰烬,突然想起妈妈临终前的话:"飞..."

那天晚上,雨桐发起了高烧。她梦见自己变成海鸥,从妈妈坟前一首飞到珠海市。梦里有人给她包扎伤口,动作轻柔得像妈妈。睁开眼时,发现是西妹在用海盐水给她擦背。

"姐姐别死..."六岁的小女孩眼泪滴在她伤口上,"我给你留了饭..."

雨桐咽下冷硬的米饭,尝到咸涩的泪水味。屋外传来继父和叔叔的争吵声,他们在讨论把她卖给西村的老光棍当童养媳。"好歹能换条船..."继父醉醺醺地说。

月光像把刀插进柴房。雨桐摸出藏在稻草里的诗集,发现扉页夹着张纸条。子轩歪扭的字迹写着:"腊月十八,码头见。"

还有七天。雨桐把纸条含在嘴里咽下去,连同那个疯狂的念头。她轻轻哼起妈妈教的海女歌谣,五个弟妹在梦中蜷缩到她身边,像一群失去母鸟的雏鸟。

第三天,继父带回来个穿貂皮的女人。那女人捏着雨桐下巴左右打量,像在集市挑牲口。"模样还行,就是太瘦。"她弹了弹烟灰,"两千五,今晚就领走。"

雨桐正在给五妹喂粥,闻言勺子掉进碗里。2500元,还不到妈妈存折的零头。她突然笑起来,笑得烟灰缸砸在额头上也没停。温热的血流进眼睛时,她看清了继父贪婪的嘴脸——和当初抢存折时一模一样。

"我妈妈的钱..."雨桐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够买二十个我这样的'赔钱货'吧?"

继父的拳脚如暴雨落下时,她护住怀里的五妹。肋骨可能断了两根,但比起这个,更痛的是听见五妹哭喊:"不要卖姐姐!我以后不吃早饭了!"

貂皮女人最终骂骂咧咧走了。雨桐被锁进柴房,继父扬言明天就带渔夫来"验货"。半夜,西妹偷偷从门缝塞进把生锈的剪刀。

"姐姐逃吧。"小女孩隔着门板抽泣,"我会照顾好弟弟妹妹..."

雨桐攥着剪刀,想起妈妈总说她是"海女的孩子"。真正的海女,就算被暗流卷走也会拼命游上来。她咬破手指,在柴房墙上画了只歪斜的海鸥。

腊月十八凌晨,雪下得很大。雨桐用剪刀撬开窗栓,回头看了眼熟睡的弟妹。五妹怀里还抱着她用破布缝的娃娃,三弟梦里还在喊"姐姐我饿"。

她轻轻吻了每个孩子的额头,把妈妈留下的银簪放在西妹枕边。翻出窗户时,风雪立刻吞没了她单薄的身影。去码头的路上,雨桐跌进结冰的沟渠三次。最后一次,她索性躺在冰面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妈妈,我要飞了。"她对着虚空说,"像您希望的那样。"

码头空无一人。就在雨桐以为自己被抛弃时,一艘破渔船从雾中浮现。子轩跳上岸,不由分说用棉被裹住她。"走!"少年声音在发抖,"去珠海市!"

渔船离岸的瞬间,雨桐突然挣脱棉被奔向船尾。在子轩的惊呼中,她朝着潮汕尾市的方向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第一个给妈妈,第二个给弟妹们,第三个给十岁的自己。

"我会活着。"她对着渐渐远去的海岸线发誓,"活得比所有人都耀眼。"

咸涩的海风掀起她破烂的衣角,露出腰间青紫的伤痕。但此刻雨桐感觉不到痛,她正从怀里掏出那本《唐诗逸》。泛黄的书页里,夹着张泛红的存折——妈妈用命换来的翅膀。

渔船驶向晨光时,雨桐念起自己写的诗:"苦难是颗发烫的子弹/但妈妈啊/我决定/把它淬炼成翅膀上的钢..."

子轩突然紧紧抱住她。少年的体温融化了睫毛上的冰晶,雨桐这才发现自己哭了。而这一次,再没有人会为她擦眼泪了。

潮汕的雨季来得猝不及防。

雨桐数着漏进屋檐的雨滴,第一百零七滴时,破门被踹开。子轩浑身是血跌进来,怀里却紧紧护着个油纸包。他咧开渗血的嘴角:"看,药..."

这是他们私奔的第三个月。雨桐抢过药包,手指碰到子轩塌陷的肋骨。他瘦得像个骷髅,右眼肿得睁不开,却还在笑:"不疼,真的..."

雨桐把药粉按在他腹部的伤口上,听着他压抑的闷哼。三天前她高烧不退,子轩说去码头搬货换钱,回来却变成这样。她掰开他紧攥的手——掌心躺着枚带血的珍珠戒指,正是貂皮女人那天戴的。

"你疯了?那是珠海长隆那个貂皮女人的..."

"嘘..."子轩用染血的手指抵住她嘴唇,"你比珍珠...珍贵..."

雨桐的眼泪砸在珍珠上。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为了给她买药去当小偷。她摸到他后背黏糊糊的伤口,是被人用铁钩拖行留下的。最深的那道在腰侧,差半寸就能要命。

"值得吗?"她哽咽着问。

子轩没回答。他正盯着墙角那本《唐诗逸》,雨桐每天都会念给他听。此刻书页被漏雨打湿,墨迹晕染了《长恨歌》的最后两句——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雨突然变大。子轩在昏睡中痉挛,雨桐把最后一件干衣服盖在他身上。那是件褪色的蓝衬衫,她认出是私奔那晚他穿过的。当时月光多亮啊,照得他像童话里的王子。现在这件衣服破得兜不住一声咳嗽。

天亮时子轩发起高烧。雨桐冒雨跑遍半个珠海长隆,跪遍所有诊所的门槛。第六个医生终于被她满手冻疮打动,条件是当抵押物,也就是那枚珍珠戒指。

"活不过三天。"医生瞥了眼子轩的伤,"除非用盘尼西林。"

雨桐攥着仅有的消炎粉往回跑,路过码头公告栏时突然僵住。泛黄的寻人启事上,她继父醉醺醺的照片旁边,赫然印着子轩的通缉令——"诱拐未成年少女"。

雨滴在"悬赏两千五"几个字上晕开,像极了继父卖掉她的价钱。雨桐撕下告示塞进口袋,突然摸到那张从未离身的存折。妈妈用命换来的五万多块钱,在当地可以进好点的医院。

但当铺老板的冷笑打碎了她最后的希望。"挂失了,小丫头。"他弹着存折,"你继父上个月就补办了新折子。"

回程的雨像刀子。雨桐站在巷口,看见三个混混正围在他们"家"门口。为首的那个踢翻破陶罐——那是她和子轩唯一的炊具。

"夫人说了,偷东西的野狗..."混混举起铁棍砸向门板,"得打断脊梁骨!"

雨桐转身就跑。她穿过七条巷子,在海市角落找到子轩的叔叔。老人正在补网,看见她立刻别过脸:"滚!那小子害我丢了船!"

"求您..."雨桐跪在鱼内脏堆里,"救救子轩..."

老人甩开她的手。这时海市广播突然响起:"台风预警...所有船只回港..."老人盯着乌云密布的海面,突然拽起她:"有个活计,敢不敢?"

深夜的码头像头巨兽。雨桐蜷缩在走私船舱底,怀里揣着老人给的两支盘尼西林。船舱装满大陆才有的收音机,每台都够换三支药。但海关探照灯扫过来的瞬间,她想起妈妈的话:"我们雨桐...要当诗人..."

"跳船!"老人突然怒吼。

冰海吞没雨桐时,走私船正被海关截停。她拼命游上岸,两支药瓶在胸口发烫。可当她跌跌撞撞跑回巷子,看到的却是被砸烂的窝棚。子轩不见了,只剩那本《唐诗逸》泡在血水里。

医院停尸房冷得像地狱。雨桐掀开白布时,子轩右手里还攥着什么。她掰开僵硬的手指——是张泛黄的纸片,她十岁时写的《笨鲍鱼》。纸角有干涸的血迹,组成个歪歪扭扭的"爱"字。

护士说他是为保护一个卖花女孩被打死的。那孩子像极了她小时候,被混混掀摊子时,垂死的子轩竟扑了上去。

"他说...要给孩子买糖..."护士递来个破钱包,"里面就剩这个..."

雨桐打开钱包,掉出张渔船执照。日期是今天,持有人写着"林雨桐"。原来这三个月,子轩每天打三份工就为这个。执照背面用血画了颗心,里面写着"下辈子...我做有钱人...再来爱你"。

葬礼那天下着细雨。雨桐把《笨鲍鱼》放进棺材,突然看见人群边缘站着个精致华贵的人,是那个貂皮女人,那个丢了珍珠戒指的大人物。她旁边站着位西装革履的老人,那男人拄着镶金手杖,膝盖以下却空荡荡的——报纸说他在抗日战场丢了腿。

男人望着子轩的遗照,突然摘帽鞠躬。雨桐这才注意到他无名指上的戒痕,和子轩锁骨上的胎记形状一模一样。

"他母亲..."男人的声音嘶哑,"也曾为我偷过药..."

雨桐把一袋贝壳放进棺材。那是她和子轩在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纪念日捡的。当时他说要给她买珍珠项链,她笑着往他脖子里塞了把沙。现在贝壳永远等不到成珠的那天了。

当泥土掩埋棺木时,码头传来汽笛声。雨桐摸出口袋里的船票——是子轩叔叔给的,去珠海岛的单程票。老人说:"那小子...托我送你走..."

雨桐没上船。她转身走向渔政办公室,手里紧攥着那张染血的执照。窗外,她看见继父醉倒在垃圾堆里,正对着空酒瓶喊她名字。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暴君,如今连买瓶烧酒的钱都要乞讨。

"林小姐?"办事员敲敲桌子,"您的渔船要起什么名字?"

雨桐望向窗外的海。二十年多年前,妈妈就是从这样的海里一次次潜下去,为她捡起生的希望。现在该她了。

"破茧号。"她轻声说。

阳光突然穿透云层,照在崭新的执照上。雨桐想起子轩常说的话:"等咱们有船了..."现在船有了,但"咱们"永远少了一人。

她走向码头时,一群海鸥掠过天际。最瘦小的那只突然脱离队伍,飞向更远的深海。雨桐摸摸口袋里子轩的照片,突然明白妈妈临终时那个"飞"字的全部含义。

有些翅膀,注定要独自穿越风暴。

破茧号首航那天,港务局长亲自剪彩。

雨桐站在船头,看着红绸带在剪刀下断裂。海风掀起她新做的藏青色制服下摆,露出腰间一道狰狞的疤——那是子轩走后第十年,她在罐头厂被传送带绞伤的。

"林船长年轻有为啊。"局长把剪刀递给秘书,目光在她平坦的小腹停留片刻,"听说您拒绝了珠海市渔船集团的收购要约?"

雨桐微笑不语。她接过话筒时,瞥见观礼人群最后方有个佝偻身影。渔船集团懂事长拄着金手杖站在阴影里,左腿空荡荡的裤管被风吹得晃荡。自从三个月前他在她门前长跪不起,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大人物就成了渔港的常客。

"破茧号不仅是渔船..."雨桐的声音被海风送得很远,"它是所有无法发声的女性的——"

一阵剧痛突然撕裂她的腹腔。雨桐死死抓住栏杆,冷汗瞬间浸透后背。最近这种疼痛越来越频繁,医生说是当年流产后没调理好的后遗症。她强撑着说完致辞,在掌声中踉跄下台。

洗手间里,雨桐拧开水龙头,看着血丝被水流冲走。镜中的女人二十八岁,眼角己有细纹,只有无名指上的珍珠戒指还闪着年轻时的光——那是渔船懂事长跪着还回来的"赎罪证"。

"林小姐?"秘书慌张地敲门,"懂事长说必须见您..."

雨桐抹掉唇边的血,重新涂上口红。推开门时,她看见那个不可一世的大人物正用颤抖的手抚摸破茧号的船模。这个曾经一句话就能让半个珠海颤抖的男人,如今连茶杯都端不稳。

"今天...是他的忌日。"老人从内袋掏出个绒布盒,"我想您该拥有这个。"

盒子里是把小银钥匙,挂着个褪色的塑料海豚——正是子轩总别在书包上的那个。雨桐曾笑话它幼稚,子轩却说是母亲留下的唯一物件。

"我在他...在他..."老人的声音碎在海风里,"公寓地板下找到的。"

雨桐攥紧海豚,塑料棱角刺入掌心。子轩的"公寓"其实是集装箱改的贫民窟,她曾在那里度过最温暖的两个月。现在那里只剩这把钥匙,和无数个未完成的"等我们有钱了"。

"您知道吗?"雨桐突然笑了,"他偷您戒指那天...是我们女儿预产期。"

老人的拐杖当啷倒地。他瘫坐在长椅上,像条脱水的老鱼。雨桐转身走向码头,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呜咽。这位父亲终究比子轩幸运——至少他能听到关于孙女的只言片语。

潮水开始上涨。雨桐蹲在防波堤上,把钥匙举向阳光。十年前的同一天,她也是这样蹲在诊所后巷,看着血肉模糊的胚胎被冲进下水道。那天暴雨如注,却冲不走子轩叔叔的话:"那小子尸骨未寒,你想让孩子生下来就没爹?"

"船长!"船员慌张跑来,"西海区有暴风警报!"

雨桐望向天际线,乌云正吞噬最后一缕阳光。十年前她失去孩子的那晚,也是这样的天气。当时她刚用破茧号赚到第一桶金,却付不起修复子宫的手术费。

"通知所有船只回港。"她系紧安全带,"我去接应潮汕市方向的渔船。"

引擎轰鸣中,雨桐想起今早收到的信。潮汕市法院终于判决继父醉酒溺亡,尸体被打捞上来时,手里还攥着她小学毕业照。这个曾经把她踩在脚下的暴君,晚年竟靠卖她的照片换酒喝。

对讲机突然炸响:"船长!七点钟方向有船遇险!"

探照灯照亮海面时,雨桐浑身血液凝固了。那艘正在下沉的破船她太熟悉了——船头"海女号"三个褪色大字,正是母亲当年工作的渔船。如今它像具腐烂的鲸尸,在浪涛中支离破碎。

"救人!"雨桐的声音变了调。

当水手们捞起最后一名幸存者时,雨桐的呼吸停滞了。那个瑟瑟发抖的老妇人抬起头,露出右脸烫伤的疤痕——是当年照顾过她的金婆婆。

"丫头..."老人浑浊的眼里泛起泪光,"你妈...给你留了东西..."

暴风雨来得比预期更猛。破茧号的医疗舱里,金婆婆从贴身内衣里掏出个油布包。层层剥开后,露出本泛黄的《唐诗逸》,扉页是淑贞歪扭的字迹:"给我会飞的雨桐"。

"你妈走前...托我保管..."金婆婆咳嗽着,"说等你有船了再给..."

雨桐抚过书页,触到某处凸起。小心拆开后,里面竟是张地契——珠海岛最东端的小海湾,正是妈妈常带她捡贝壳的地方。地契背面用铅笔写着:"给雨桐建图书馆用"。

窗外闪电劈开夜空,刹那间照亮雨桐泪流满面的脸。二十多年前妈妈咳血数硬币的画面与此刻重叠,那个连药都舍不得吃的女人,竟偷偷给她买了一片海。

"还有..."金婆婆突然压低声音,"你弟妹们...都走了..."

老人说,西妹为保护五妹不被卖去妓院,用剪刀捅死了来领人的鸨母,现在关在济州岛监狱;三弟出海捕鱼遇上走私犯,被扔进海里喂了鲨鱼;最小的五妹...饿死在去年除夕。

雨桐冲向洗手间,吐得昏天黑地。恍惚间,她看见镜中出现五个瘦小的身影,正是她逃离那晚熟睡的弟妹们。最矮的五妹举起破布娃娃,娃娃脸上用血画着笑脸。

暴风雨持续了三天。雨桐坐在船长室,一遍遍翻看妈妈的歌本。在《摇篮曲》那页,她发现被血迹晕染的乐谱下藏着几行小字——是妈妈写给爸爸的信:"...如果有一天我先走,请告诉雨桐,妈妈的爱像海一样深..."

第西天清晨,风浪稍歇。雨桐抱着歌本走上甲板,看见老独自坐在码头,正往海里撒花瓣。老人抬头时,她才发现他一夜之间全白了头。

"我查清了..."老人的声音比海风还轻,"当年打他的混混...是我秘书雇的..."

雨桐静静看着这个风烛残年的父亲。三年来他无数次忏悔,却换不回子轩的一声"爸爸"。现在他佝偻着背,像棵被雷劈过的老松,再不见当年抗日时的威风。

"孩子..."老人突然跪下,"给我个赎罪的机会..."

雨桐望向海平线。破茧号的旗帜在朝阳中猎猎作响,旗下是妈妈买的那片海湾,海湾后面是关押续父的监狱,监狱再往西...是子轩长眠的墓园。

"下个月..."她终于开口,"我要在珠海岛开分公司。"

老人的独眼亮起来。雨桐知道他会动用所有关系帮她打通关节,就像这十年他暗中为她扫清障碍一样。这种扭曲的赎罪,是他们之间无言的默契。

首航结束后的庆功宴上,《海女文学》的主编找到雨桐。"林小姐的诗..."主编递过最新期刊,"读者反响很热烈。"

雨桐翻开杂志,看见《海女与少年》被印在扉页。这是她写给子轩的悼诗,编辑却加了个煽情的副标题——"致我们永不褪色的青春"。

宴会厅觥筹交错,雨桐却听见海浪的声音。她想起子轩常说的话:"等我们有钱了,就去珠海岛最高级的餐厅..."现在她站在珠海市最豪华的酒店,手里拿着文学杂志,对面坐着愿意倾家荡产帮她的生父。

可子轩永远停留在二十多岁那年。

雨桐提前离席,驾车首奔墓园。夜色中的墓碑像一片沉默的森林,她熟练地找到角落那块小石碑——"朴子轩,1976-1998",下面刻着她亲手写的话:"这里睡着我的月亮"。

"子轩..."雨桐把杂志放在墓前,"我做到了..."

月光照亮诗行的最后几句:"...少年啊/你是我胸口拔不出的刺/也是让我飞翔的风..."

远处传来脚步声。雨桐回头,看见老人拄着拐杖站在墓园门口,手里捧着个蛋糕。蜡烛微弱的光照着他残缺的左腿和满脸的泪,这个曾经高傲的权贵,此刻卑微得像条丧家犬。

"今天..."老人声音发抖,"是他生日..."

雨桐起身让开位置。当老人跪在墓前泣不成声时,她摸向自己平坦的小腹。那里曾孕育过子轩的孩子,一个永远无法出生的生命。

夜风吹散蜡烛,也吹开杂志的扉页。编辑在作者简介里写道:"林雨桐,破茧船业创始人,代表作《海女与少年》。独居,有一只老猫。"

没有人知道,这位年轻女企业家的梳妆台抽屉里,锁着枚塑料海豚钥匙。更没有人知道,每当暴风雨夜,她都会对着虚空呢喃:"等我们有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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