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踏入刘员外府时,后院正厅己被药气和腐臭填满。病床上的少年面色青黑,心口处的衣衫下,指甲盖大的虫影正随着呼吸起伏。万毒门弟子留下的毒雾尚未散尽,在梁柱间凝成丝丝缕缕的紫黑纹路,细看竟是无数微型蛊虫在蠕动。
“仙姑救我儿!”刘员外扑通跪地,翡翠扳指在青砖上磕出脆响。林晚没理会他,指尖凝出一缕纯阴之气探向少年心口——那“香火螟”果然以愿力为食,虫身裹着层层百姓祈愿的念力光晕,寻常驱蛊术根本无法伤及核心。
“把人都退下。”她解下腰间的焚天剑胚,剑胚在阴火中嗡鸣。这柄未铸成的剑曾饮过她的纯阴血,此刻与蛊虫的邪煞之气相触,竟震出一圈肉眼可见的波纹。当剑胚尖端正要点向虫影时,窗外突然飘进一片漆黑的鳞羽,不偏不倚落在少年心口。
“嗤——”鳞羽遇虫影爆起幽蓝火焰,万千蛊虫在火中化为飞灰。林晚猛地后退半步,抬眼望向窗外。梧桐树梢立着个黑袍人,墨发如瀑垂落,腰间悬着柄缠满锁链的断剑,剑鞘上刻着扭曲的魔纹——那是魔道“断念宗”特有的寂灭纹!
“多谢前辈援手。”林晚压下杀意。来者周身魔气内敛,却在鳞羽离体时爆发出堪比元婴期的威压,绝非普通魔修。黑袍人纵身落地,面覆玄铁面具,只露出一双古井无波的眼:“此虫以愿力为食,越杀越强。”他指尖凝出魔气,将残留的虫尸炼化成一枚黑色丹丸,“需以魔火焚其念力根源。”
刘员外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想起捧出黄金:“仙长…这是赏钱…”黑袍人看都没看,转身便走,临行前丢下一句:“城西破窑,想学真本事就来。”
林晚握着剑胚站在原地。魔道功法向来被正道视为洪水猛兽,但刚才那魔火确实轻易解决了她束手无策的蛊虫。想起血河之主的背叛和修真界的凉薄,她攥紧了拳头——或许,所谓的正邪之分,不过是胜利者的宣言。
三日后,林晚揣着半块干饼来到城西破窑。黑袍人正盘膝坐在朽木上,面前摆着个刻满鬼面的铜盆,盆中燃烧着幽蓝魔火。“伸出手。”他言简意赅。林晚依言伸手,却见魔火突然暴涨,化作毒蛇般的火舌缠上她手腕。
“啊!”剧痛从经脉窜至丹田,她体内的纯阴之力竟被魔火灼烧得滋滋作响。黑袍人冷眼旁观:“正道修士总以为纯阴之体是至宝,却不知这体质天生与魔火相斥。”他屈指一弹,一滴黑色血液融入魔火,“想变强,就得先打碎你那套‘名门正派’的狗屁道理。”
魔火中渐渐浮现出玄奥的符文,林晚咬牙运转太极图抵抗,却发现阴阳二气在魔火中竟开始融合旋转,形成一个微型漩涡。当最后一道符文烙印在她掌心时,丹田内的太极图轰然炸开,化作无数光点,又在魔火中重组成一个黑与白交织的魔纹太极!
“这是‘逆乱阴阳诀’,”黑袍人收回魔火,面具下的声音难得有了些波澜,“以魔火炼体,用阴气养魂,从此你便是半人半魔的存在。”林晚感受着体内奔腾的力量,举手投足间都有魔气溢出,却又被纯阴之力中和,形成一种诡异的平衡。
此后三个月,她白天在破窑跟黑袍人修炼,夜晚则去万毒门设在人间的据点探查。她发现那些所谓的“邪修”并非都滥杀无辜,有的是被正道迫害的散修,有的则是像黑袍人这样,被师门背叛后流落人间的弃子。
“你可知血河之主为何背叛你?”一日修炼结束,黑袍人突然问道。他摘下面具,露出一道从眉骨延伸至下颌的狰狞疤痕,“因为你体内的纯阴之血,是开启魔界‘万魂窟’的钥匙。”林晚猛地抬头,想起在冥界看到的景象——血河之主跪在一个巨大的虫卵前,虫卵上隐约映着她的脸。
“域外魔虫早就在策划入侵修真界,”黑袍人扔给她一枚玉简,“血河之主不过是他们的棋子,而你,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玉简中记录着魔界秘闻:万年前域外魔虫第一次入侵时,正是纯阴之体的修士以自身为祭,封印了虫母。如今虫母即将破封,血河之主背叛她,正是为了将她献给虫母。
“那你为什么帮我?”林晚握紧玉简,指尖因用力而泛白。黑袍人冷笑一声:“我恨所有伪善的正道,更恨那些把人命当棋子的家伙。帮你,不过是想看看,当这世道的‘英雄’变成‘魔头’,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会是什么嘴脸。”
他的话像一把刀,剖开了林晚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她想起白须长老如释重负的眼神,想起苏小小含泪的玉简,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是啊,她何必再执着于正道的身份?只要能保护想保护的人,做魔头又如何?
就在这时,破窑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脸上涂着锅灰的小乞丐闯进来,气喘吁吁地说:“林…林姑娘!望仙村…望仙村被一群穿红衣服的人围住了!”
林晚瞳孔骤缩。血河教!她立刻起身,却被黑袍人拦住:“你现在的力量,去了也是送死。”他将那柄缠满锁链的断剑抛给她,“此剑‘裂魂’,能斩魂魄,拿上它,跟我来。”
两人御剑而起时,夕阳正将天空染成血色。林晚握着裂魂剑,感受着剑中奔腾的魔气,心中再无迷茫。修真界的恩怨,人间的苦难,域外魔虫的威胁——这一次,她不再逃避。
当他们赶到望仙村时,村口的老槐树上己挂满了村民的尸体。血河教的邪修们正在布置祭坛,为首的正是当初在杏花村见过的持骨笛邪修。他看到林晚,狂笑起来:“‘灭世魔女’终于来了!正好拿你的纯阴血来祭我们的血河太岁!”
林晚没有说话,只是将裂魂剑横在胸前。黑袍人站在她身侧,周身魔气暴涨,形成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
“杀。”林晚吐出一个字,裂魂剑化作一道黑光斩出。这一次,她不再保留,逆乱阴阳诀运转到极致,纯阴之力与魔气在剑刃上交织,形成一道漆黑的阴阳鱼虚影。
剑光过处,血河教的邪修们如遭雷击,魂魄在裂魂剑的力量下寸寸碎裂。持骨笛的邪修祭出骨幡抵抗,却被黑袍人一道魔火化为飞灰。
“你…你们是魔修!”幸存的邪修惊恐地尖叫。林晚一步步走向祭坛,剑上的血珠滴落在地,竟开出一朵朵黑色的曼陀罗花。“不错,”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最怕的那种人。”
祭坛被魔气炸开的瞬间,她看到阿秀躲在柴房后,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崇拜。林晚心中一软,收了魔气,走到阿秀面前,将身上仅剩的干粮递给她:“以后跟我走吧。”
黑袍人站在废墟中央,看着林晚的背影,面具下的眼神复杂。他教她魔道功法,本是想培养一个对抗正道的棋子,却没想到,这个“魔头”的心中,竟还存着人间的烟火气。
“接下来去哪?”他问。林晚抱起阿秀,望向修真界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回青岚宗。有些账,该算算了。”
裂魂剑在她手中发出清越的鸣响,仿佛在期待一场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而她掌心的魔纹太极,正随着心跳缓缓旋转,预示着一个新的传奇,即将在血与火中诞生。那个曾经被背刺的少女己经死去,如今活着的,是从人间烟火与魔界深渊中走出的——灭世魔女林晚。
青岚宗的山门牌坊在暮色中宛如巨兽的骸骨。林晚踏过断裂的石阶,鞋底碾碎的不是落叶,而是嵌在石缝里的玉简碎片——那是她曾与师姐妹论道时遗落的。裂魂剑突然震颤,剑链扫过一尊倾倒的祖师像,露出底座下暗刻的魔虫纹路。
“果然。”黑袍人蹲身抹去纹路表面的青苔,指尖魔气渗入石缝,“青岚宗早就被虫母的触须缠住了。”林晚想起白须长老的翡翠扳指,胃里一阵翻涌。她曾以为的背叛只是表象,这整个宗门或许从一开始就在局中。
“师姐!”一声哭喊划破寂静。苏小小从废墟深处冲出,火凰枪拖在地上划出火星。她鬓角染血,衣襟上烧出几个焦洞,见到林晚身后的黑袍人时,枪尖瞬间燃起真火:“魔头!放开我师姐!”
“小小,是我。”林晚抬手挡住火光,掌心的魔纹太极在暮色中泛着微光。苏小小怔住,看着她腕间若隐若现的魔火烙痕,泪水突然决堤:“他们说你投靠了魔道…我不信…可这纹路…”
“信不信不重要。”黑袍人不耐烦地打断,裂魂剑突然出鞘,剑尖指向藏经阁方向,“有人来了。”数十道黑影从残垣断壁后跃出,为首的白须长老拄着龙头拐杖,拐杖顶端的夜明珠映出他半边腐烂的脸——那皮肤下竟爬满了银色的虫丝!
“林晚,你果然没死。”白须长老的声音混杂着虫鸣,“正好,虫母大人还缺一味纯阴炉鼎。”他身后的修士纷纷扯开衣襟,胸口都烙着相同的魔虫印记。原来当年收受延年丹的长老们,早己被血河之主用虫蛊控制。
“血河之主在哪?”林晚握紧裂魂剑,剑链在风中发出龙吟。白须长老怪笑起来,腐烂的脸颊裂开一道口子,无数银虫飞出:“他在万魂窟陪虫母破封呢…倒是你,带着这小丫头一起上路吧!”
银虫群如黑云压下,苏小小举枪欲挡,却被林晚一把推开。逆乱阴阳诀轰然运转,她周身同时爆发纯阴寒气与魔火烈焰,形成一个旋转的黑白漩涡。银虫触到寒气瞬间冻成冰晶,碰到魔火则化为飞灰,竟在漩涡中形成一道真空地带。
“这是…逆乱阴阳诀?!”白须长老瞳孔骤缩,“你竟然勾结断念宗的余孽!”黑袍人冷哼一声,断剑裂魂突然暴涨,链刃如毒蛇般缠住白须长老的脖颈:“老东西,当年灭我满门的账,也该清算了。”
林晚没理会他们的恩怨,纵身掠向藏经阁废墟。她记得那里有个隐秘的地窖,曾藏着青岚宗历代掌门的手记。地窖门被虫丝封死,裂魂剑斩下的瞬间,无数记忆碎片突然涌入脑海——是黑袍人透过剑链传来的画面:少年时的他跪在血泊中,看着白须长老用龙头拐杖碾碎他父母的金丹。
“原来如此…”林晚低语,掌心猛地按在石门上。纯阴之力与魔气交织成钥匙,虫丝在阴阳碰撞中寸寸崩裂。地窖内霉气扑鼻,中央的石台上放着一个虫蛀的木匣,匣中不是手记,而是一枚跳动的银色虫卵,卵壳上刻着她的生辰八字!
“这是虫母为你准备的‘命匣’。”黑袍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提着白须长老的头颅,断剑上的血珠滴在虫卵上,竟被瞬间吸收,“血河之主当年把你从乱葬岗捡回来,就是为了养到今日做祭品。”
林晚猛地后退,撞翻了身后的书架。古籍散落一地,其中一本《青岚秘史》翻开着,内页用鲜血写着:“万年之劫,纯阴为引,血河祭母,正道倾颓。”原来青岚宗代代相传的不是护宗秘诀,而是如何培养祭品的手记!
“师姐,快走!”苏小小冲进来,身后跟着十几个火凰卫残兵,“魔修大军正在围攻山门!”话音未落,地面突然震动,无数银色虫爪从地下钻出,将地窖顶的石板掀得粉碎。虫母的嘶吼从万魂窟方向传来,震得所有人气血翻涌。
“虫母破封了!”黑袍人脸色一变,裂魂剑突然指向林晚,“带上虫卵,跟我去魔界!只有在那里才能毁掉它!”苏小小立刻横枪挡在林晚身前:“休想带走师姐!”
“蠢货!”黑袍人剑链横扫,却在触及苏小小时硬生生顿住,“再不走,你们都得死!”林晚看着手中的虫卵,又看看苏小小和火凰卫们染血的脸庞。去魔界意味着彻底与人间决裂,留在这里则是螳臂当车。
“小小,带大家去望仙村。”她突然做出决定,将虫卵塞进苏小小怀中,“用真火护住它,我去万魂窟。”黑袍人怒喝:“你疯了?!”林晚没理他,转身冲向地窖唯一的通气孔,裂魂剑在石壁上斩出阶梯:“血河之主欠我的,虫母欠人间的,我要亲手讨回来。”
通气孔外,青岚宗废墟己化作虫海。银色的虫潮中,她看到阿秀抱着个包裹蹲在祖师像后,包裹里露出半截药篓——是那位老郎中的药篓!阿秀看到她,举起一块烧红的铁牌:“姐姐!老神仙让我给你这个!”
铁牌上刻着个扭曲的“解”字。林晚接过铁牌的瞬间,丹田内的魔纹太极突然与牌面共鸣,一道金光从牌中射出,击中她后颈——那里不知何时多了枚银色鳞片,正是域外魔虫的追踪印记!鳞片在金光中化为飞灰,林晚猛地想起老郎中那双看似浑浊却藏着星辰的眼睛。
“他是谁?”黑袍人惊问。林晚握紧铁牌,望着万魂窟方向翻涌的黑云:“或许…是真正想救这世道的人。”
当她与黑袍人踏入万魂窟时,血河之主正跪在巨大的虫母面前,手中捧着一碗纯阴血——那是从她留在冥界的发丝中提炼的。虫母的巨口张开,露出密密麻麻的产卵器,每根产卵管上都串着正道修士的魂魄。
“林晚,你终于来了。”血河之主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拜倒在虫母脚下吧,你我本就是她的造物。”
林晚举起裂魂剑,剑尖指向血河之主眉心:“我是谁的造物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深吸一口气,纯阴之力与魔气在体内达到前所未有的和谐,“从今天起,这世道的规则,由我来定。”
虫母的嘶吼掀起万魂窟的穹顶,而林晚的身影,在黑白交织的光芒中,如同一道劈开黑暗的闪电。这一次,她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而是执棋者。至于棋盘的另一端,是血河之主,是虫母,还是整个扭曲的修真界——她不在乎。
她只知道,手中的裂魂剑在渴望饮血,掌心的铁牌在发烫,而心底有个声音在呐喊:杀出去,让所有背叛者,都付出代价。
万魂窟外,苏小小带着火凰卫残兵护着阿秀突围。怀中的虫卵突然剧烈跳动,映出林晚与血河之主对峙的画面。阿秀看着画面中那个周身燃烧着黑白火焰的身影,突然想起望仙村的老人们说过的话——
当世道黑暗到极致时,会有一位脚踏阴阳的魔女降临,她不是来拯救的,而是来清算的。
或许,清算的时刻,己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