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将黄满瑞摇摇欲坠的身影拉得老长。
少年单薄的肩膀微微发抖,在夜风中显得格外孤苦伶仃。
陈芸香眼珠子一转,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去:“哎哟喂,这不是侄儿吗?”
她夸张地惊呼起来,粗糙的手掌抓住少年冰冷的手腕:“这大半夜的,咋一个人在外头晃悠?你娘呢?”
黄满瑞抬起通红的眼睛,视线看向不远处的黄平山和周萍姑。
他喉结滚动了几下,终于哽咽出声:“阿公阿婆...我娘...我娘她不要我了......”
话未说完,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他胡乱抹了把脸:“就...就因为我分了半块饭团给宁儿......我娘就不要我了......”
少年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他实在想不通,娘亲竟会为这点小事不要自己,甚至还把他赶了出来。
难道从此以后,自己再也没法回去了吗?
“造孽啊!”周萍姑一拍大腿,扯着嗓子嚎起来,“天底下哪有这样的毒妇?连亲儿子都不要了!”
她一把将黄满瑞拽到身边:“你娘这是要反了天了!"
黄满瑞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看向周萍姑,小心翼翼问道:“阿公阿婆,我...我能跟着你们吗?”
问完又有些后悔。
想到先前娘亲出事时,他求阿公阿婆帮忙时,对方那副不管不顾的样子,心里难受的慌。
他并不想跟阿公阿婆待在一起。
可娘不要他,眼下除了这里,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这怎么行,咱们的粮食哪够多养一张嘴?”
冯翠兰一听要多个人分食,立刻从地上蹦起来嚷嚷。
话才说一半,周萍姑的巴掌就重重拍在她背上,发出一声脆响。
“给我闭嘴!”周萍姑恶狠狠地剜了大儿媳一眼,转头看向黄满瑞时一脸慈爱:“傻孩子,你娘心狠,阿公阿婆可不狠心。”
她枯树皮般的手抚上孙子手臂:“你以后就安心跟着我们,有阿婆一块吃的,定少不了你的吃喝。”
陈芸香立刻凑上前帮腔:“就是,咱们毕竟是一家人,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被赶出来不管。”
随后,她话锋突然一转:“不过满瑞啊,你娘当真就为了半块饭团赶你出来?她那儿......是不是还藏着不少粮食?”
黄满瑞低着头不吭声。
这沉默看在众人眼里,无疑就是默认。
周萍姑和陈芸香飞快交换了个眼神,两人眼里都闪着算计的光。
周萍姑眯起眼睛,凑近孙子,压低声音问道:“好孩子,你跟阿婆说实话,你娘那些精米到底打哪儿弄来的?真是从驿站翻出来的?”
黄满瑞茫然地摇了摇头:“我...我真不知道。娘拿出来的时候,己经是捏好的饭团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抬起头,急切地解释:“但我娘绝对不会偷东西,阿公阿婆你们相信我!”
“那是自然。”陈芸香扯了扯嘴角:“都是一家人,我们怎么可能不相信嫂嫂。”
她虽如此说着,心里却暗自盘算。
看来这米的来历果然有问题......
说不定能趁这机会抓着林氏把柄,逼她自个儿把粮食吐出来。
“那雇牛车的铜板呢?”周萍姑不死心地追问,“你娘哪来的钱雇得起牛车?”
黄满瑞还是摇头,声音越来越小:“阿婆,我真不清楚......”
周萍姑见什么也问不出,脸色顿时黑的像锅底。
陈芸香见状,眼珠一转,换了个方式问道:“满瑞啊,你仔细想想,你娘最近...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黄满瑞沉默了许久,久到众人都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才低声道:“娘她......确实变了。”
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从前她最疼我和大哥,可现在......”
自打前些日子娘和大房闹过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一首只关注小草和大嫂她们,平日里压根就懒得管自己。
少年想到这里突然住了口,任凭其他人怎么追问都不肯再开口,只把脸深深埋进掌心。
他心里难受,娘好像真不疼自己了。
周萍姑见黄满瑞沉默不语,立刻朝周宁儿使了个眼色。
周宁儿手指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心里翻涌着说不出的烦躁。
她本就想与对方划清界限。
要不是看在他这一路上鞍前马后的份上,自己连个正眼都不愿给他。
而且,今天要不是这个蠢货非要塞给她半块饭团,也不至于闹出这么大乱子。
可眼下......
周萍姑的目光如芒在背,她只能不情不愿地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少女勉强扯动嘴角,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却干巴巴的:“满瑞哥......今天的事,都怪我......"
她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恰好掩饰住了严重的不耐烦:“曾氏说要赶我出去...我一时害怕,这才把你说了出来......”
黄满瑞闻言立刻首起身子,黯淡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不怪你!我怎么会怪你?”
他急切地想要抓住对方的手,却被其不着痕迹地避开。
周宁儿继续说道:“可是婶子不分青红皂白赶你走...我看着心里难受,婶子怎么能这么对你......”
“宁儿!”黄满瑞突然激动地抓住她的手腕,“娘不要我了,你...你会陪着我吗?”
周宁儿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抽回手:“满瑞哥,你说什么傻话?婶子不要你,咱们要你,大家...大家都会陪着你的!”
黄满瑞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郑重其事地发誓:“宁儿,我一定会攒够二十两彩礼,风风光光娶你过门!”
周宁儿愣了愣,没想到对方竟还把这事放在心头。
她眼中闪过一丝讥讽。
娘早就说过,自己将来肯定能嫁进富贵人家过好日子,就算黄满瑞能攒够二十两彩礼,她也断不可能嫁给对方。
但此刻,她只能干笑两声,敷衍道:“咱们的事日再说......”
夜深人静,见套不出什么有用的话,众人纷纷睡去。
黄满瑞出来的匆忙,身上什么也没有。
没人提起要给他分个草垫,少年只能蜷缩在冰冷的泥地上,单薄的麻衣挡不住刺骨的寒意。
但更冷的,是心里那股说不出的难受劲儿。
娘难道真的不要自己了?
从前在村子里惹是生非,娘顶多骂他两句,可如今竟然狠心把他赶走了。
这次,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难道在娘心里,他真的连半块饭团都不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