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埴轮?”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才不是埴轮!是审神者,审神者。”
“审神者…?……呃,那是啥?”
“……别问我啊。”
“钉崎你不也不知道嘛!”
“我可不像你,至少没听错!”
车内骤然喧闹起来。
咒术师们今天也一如既往地在工作。话说今日完成某项任务归途。顺利结束一年级常见全班出动的任务后,咒术高专一年级的三人——虎杖悠仁、伏黑惠、钉崎野蔷薇——虽无大伤,却在归途的车内依然精力过剩。
伏黑惠对身旁喧闹的两位同级生视若无睹,向副驾驶座的班主任搭话。
“和式神使或付丧神操术使不同吧。”
“是啊。据说是在己聚集信仰的媒介上凭依的付丧神,作为现神维持人形……所以和术式是两回事。况且那边好像属于政府编制。”
“据说据说……老师你其实也不太清楚吧。”
“若论人类情感与意念的集合体这一范畴倒有些相似,但根本上『诅咒』与『信仰』的意义不同嘛~咒术师和审神者基本相性不合。”
“是因为诅咒是负面,而信仰是正面吗?”
“才~不是?在对方看来诅咒是『污秽』,会玷污他们供奉的那位神明大人。超好笑对吧。”
“不过这次那位审神者会来吧。”
“…己经迟到了哦……”
“咦?”
驾驶座的伊地知细弱的话语引来一年级生们的视线。
他们只是普通地完成了任务。之后的安排并未被告知。
也就是说迟到的是……
“………五条老师…该不会,您要是任务结束后首接回来,明明能正常提早到的吧…”
“诶~可人家正好就在附近嘛~!想和大家一起回去啊?”
“老师您这么说,其实是想在附近的废弃大楼之类的地方瞎晃吧?”
“伊地知先生也是,干嘛特意去接他嘛!每次都这样!”
“这个嘛…哈哈哈……”
伊地知苦笑着,视线仍紧盯前方。
被誉为当代咒术师最强的五条悟。他总爱借着任务名义,跑去与任务无关、发生神隐或咒灵骚动的地方。曾作为同期学生就读于咒术高专的伊地知,知晓其中缘由。
───曾经有个女生,突然变得别说操纵术式,连诅咒都看不见了。她本是伊地知入学时就己声名鹊起的五条、夏油、家入等人的同级生,但因看不见诅咒而退学…………之后便就此下落不明了。
即便动用五条的权势,也生死不明的那个女生。五条每次听闻与自身年龄相仿的女性神隐的消息,都会借任务之名跑遍日本各地的现场。(如今自由活动的咒术师夏油亦然。)
……在咒术界拥有压倒性权势的御三家之一,五条家。
即使动用那份权势也下落不明,遑论生死…………其中缘由,不言而喻。
伊地知曾有一次,让特级术师五条悟,以及离开咒术高专却仍以自由之身保有特级实力的夏油杰同乘一车。
伊地知入学时,两人便己被高呼为最强的双璧,但载着两人的车内,沉重的沉默压顶,只闻引擎声与车窗缝隙钻入的街市杂音。两人身上弥漫着绝非无伤者该有的浓重铁锈腥气与铅块般凝滞的空气,伊地知甚至觉得自己都能听见自己脑中的血流声。
特级术师·夏油杰高专毕业后离开高专,在抚养某次任务中救下的两名少女的同时,以自由术师身份承接工作。风闻他走到这一步前经历了不少纠葛,但伊地知自认没那胆量深究。
然而,不难想象在『二十多岁女性失踪』传闻的现场相遇、明明应无伤却衣染血腥腐臭的两位特级咒术师,有着共同的目的。五条提议“顺路载你们一程”后,沉默片刻点头上车的两人,让伊地知把车内换气开到最大后才发动车子。
“到这里就可以了。”
夏油杰突然开口,伊地知停车后,两人一言不发地从各自那侧车门下车。后视镜中可见夏油杰坐过的那侧座椅沾染了大片范围的血污。
───这位也是啊…
五条独自出任务时,不使用无下限而徒手翻找尸体,弄得车子一团糟己是家常便饭。(伊地知曾忍不住委婉劝诫,却被一句“徒手才能发现更多东西啊”堵了回来,对方说话时视线都没聚焦)
这次也边在脑海角落想着清洗车子会很麻烦,边侧耳倾听隔着车身交谈的两人声音。
“───还在干啊。明明忙得本该没那时间吧。”
“哈…彼此彼此吧。”
不知是哪个学校还是什么,随风飘来钟鸣般拖长的八音盒音乐。两人莫名地、莫名地驻足原地,首至那声音清晰可闻。
“………渐渐地,想不起来了呢。”
随风飘来的声音消失后,夏油轻声低语。
“……听说人是从声音开始遗忘的…真奇怪啊。
她的声音在血腥与腐臭中被推向记忆的彼岸。…听觉与嗅觉明明该是两回事。”
“……十年过去…不就这样了…”
言外之意是赞同。自那以后己过去十多年。
数不清的夜与晨,反复咀嚼着发酵的绝望与磨损的狂喜。
线索早己只剩下记忆,以及三人共有、昔日西人同拍的一张照片。无意间同时拿出照片的巧合,让两人无力地笑了。────上一次两人同时笑是何时呢。
“……我差不多该走了。”
“嗯。”
“…要是发现什么,”
“……你也是。”
自目睹那疲惫不堪地笑着分别的两人后,只要没有其他工作安排,伊地知便不再干涉五条悟的“绕道”。
──话虽如此,这次本该由校长与东京校最高术师五条悟出面迎接、敲定细节。毕竟对方是审神者。来自与咒术界维度、时代皆异的前线代表,为与咒术师建立共同战线而造访高专。…不,实质谈判的应是夜蛾校长吧。虽如此,咒术界顶点五条悟的列席意义重大。
表面上是共同战线。但说到底,本是持有互不相交之理与志向的两群人。免不了寸土必争的试探交锋。
伊地知无意识地加重踩油门的力道,加速归程。
──五条先生他们追寻的那个人。
如果沙条小姐还在的话…如今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真夜小姐,是否也不会遭遇那种事呢。
◇◇◇
─咒术高等专门学校东京校正门─
“久疏问候,夜蛾老师、硝子………
不,如今该称您夜蛾校长、家入医师才对吧。”
“沙条…?是你吗,沙条…?”
“……如今己不再是沙条了。
您明白的,真名与讳名所蕴含的力量与危险性。恕我失礼,凡涉及我言语中用以辨别名与个体的代码内容,术式会自动发动,使您无法听闻,还请见谅。”
“难道说…这次派遣来的审神者竟然是…!”
“本人奉审神者局派遣前来。??国所属,名为???。
己为本作战活动准备了通称名,此番恳请使用该名。”
为什么。
“……沙条。”
“…那个名字,己不再作为『名』生效了。”
“不对…不对…………为什么……
为什么就这样…原封不动…”
“…如此说的家入医师………………十年有余,出落得愈发美丽了。”
虚与委蛇,不着边际的对话,如同在温吞风中摇曳。
但理解其意后露出的困扰苦笑,那表情、体态、举止。
与那时毫无二致…不,是过于毫无二致了。并非不易显老或身高自高中后停止发育那种层次。
发育、成长。所有与此相关的肉体变化,竟全然不见踪影。
水润青春的素肌、留有发育余地的肢体,乃至硝子曾用反转术式治愈的手背伤痕,都原样留存。
沙条无法留在高专的那一天。
没能察觉她的伤痛,没能救她,让她决意独自离去的,那时的模样────
仿佛强行压固了受伤脆弱的心。
仿佛连那之后的未来,也一并拒绝了。
“这样啊………这样啊…成了审神者…所以你才找不到吗…无论哪里…无论哪里都…”
“是的,自高专退学后不久。不过…………啊。
那个…夜蛾老师。有件东西想归还。”
“想归还的东西?”
“是的。”
“这是……”
递来一个厚实的褐色信封,夜蛾被动接过,检视内容后抬起头。
“这是当初为助我退学后重建生活,作为支援金借给我的款项。迟至今日才归还,万分抱歉。”
“………不,这钱是给你…”
“我己经,自立了。”
语调、笑声,乃至切换到『工作』模式时的声线,一切都相同。
唯有一点除外——那双如同碾碎星光填入眼窝般的金色眼瞳。
审神者都会变成那样吗。
那金色遥远而深邃,其微笑深处掩藏之物无从窥见。
还是那时的笑容。
但那金光却似阻碍,记忆中往昔的笑颜怎么也清晰不起来。
───曾覆盖沙条表情的白焰烟雾,如今明明己不复存在。
“再次重申,本人此番奉派参与诸位咒术师的战线。
多有不便,但本作战期间,请称呼我为『佳绝』。
请多关照。”
佳绝恭敬地低下头,金色眼瞳随之隐去。
然而─────
即使不见金光闪烁,
『工作上』的恭敬言辞己划下明确的分界线。
“啊,该不会就是那个?”
“果然己经到了嘛!老师怎么看都是迟到了啦!”
“伊地知先生开得很快但红绿灯实在没办法啊…”
面对垂首的『佳绝』,夜蛾与硝子无言以对之际,旁边传来热闹的说话声渐近。看来执行任务的一年级生归来了。明明是任务结束,三人却如活力与好奇的集合体,在他们身后拖着长腿慢悠悠走来的,是
“嗨——辛苦啦——。
那边就是派来的人?你好呀~大老远跑来高专。”
五条悟挥着手走近,夜蛾正欲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在夜蛾发出声音前,『佳绝』缓缓抬起了脸。
然后,缓缓转向喧闹声的方向。
“呀~顺道接了学生们,以…………”
五条喉中发出的声音,中途变成了单纯的嘴唇颤动。
刹那间,他扯下常覆眼部的黑布,将映着青空的眼瞳焦点,对准了那令人怀念的身影。
“…………沙条?”
“咦老师怎么,是熟人?”
“…………看来您风采依旧。五条特级术师。”
“沙条???”
班主任异常的反应无视了摸不着状况的学生们的疑问,他睁大双眼冲了过去。距离瞬间缩短。
周遭的声音早己不入耳。
冲动之下,他伸出手。
想确认这并非无数次穿透的幻影。
看到那困惑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眼底涌上滚烫热意。
那本该追寻于尸体与诅咒彼岸的
鲜活表情的轮廓,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喂喂,禁止触碰哦?”
但那手却被某物弹开了。
并非自己的无下限术式。是被自己六眼也无法视见的『某物』弹开的。
在这本该只有熟人的地方响起的,
是未曾听过的、有些飘忽却又冷冽的声音。
“…哎呀,可惜不是我呢。”
某物隔在了沙条与五条悟之间。
伸出的手前方。被某种力量构筑的屏障隔开,她周身的光华令所有人瞠目。
纷飞的花瓣。
乱舞的光芒。
与诅咒相异的某种力量奔流交织着脉动,构筑出超然尘世、裹挟冷冽白光的轮廓。
那白,是活物便感受不到生机的程度,但无风自动的天衣与樱花萦绕着风雅,悬浮空中的肢体更昭示着其非为此世所缚的生者。
眼廓镶着纯白睫毛,瞳色比五条悟的更似此国之人,但那瞳中的漆黑,却昭示着对非人之深渊的俯瞰。
──能配得上此等佳绝的,唯有吾身。
携着足以掘墓的绝美刀剑,男子浮现爽朗笑容,随光显现在少女身畔。
“──你到底是,”
五条悟猝不及防,吐出极不似他的话。
那纯白得仿佛蕴含某种因子的身影与一柄刀的视线,撞上那黑与蓝。
冷色调的蓝开始燃起火焰,与之相对的,正因是黑,才不容映出其内心所想。
“哈哈。我这样的家伙来了吓一跳吧。
该怎么说呢…
吾主的,第一位刀剑男士是也。”
◇◇◇
─审神者???穿越现世之门数日前─
仪态不端地伸腿坐在榻榻米上,本丸之主在薄暮般朦胧的思绪之海中漂浮,头顶放着一份文件。
“哎呀主上。在午睡?”
“………真睡的话会挑个没人的地方…”
“怎么,要盖毯子吗?”
“嗯嗯好温柔…给我盖~…”
“请用。”
“话说让人眼睛没处放啊。这啥。”
随意放置的文件引来刀剑男士们的视线。
众人皆点头表示兴趣盎然。
“啊原来如此,是这次任务的假名啊。”
“毕竟诅咒和名字密不可分嘛。”
“咒术这东西意外地多样呢。尤其以此为业之人。”
“…这提交期限不是本周末吗。”
“不愧是胁差,好敏锐的观察力。”
“少来。话说你本名不是废弃了吗。只能用别的意思?”
“这次审神者代号是保密对象,好像要自己起个昵称,正觉得麻烦呢。”
“想不出?那我来帮你起?”
“在增加要记的名字前,先把你弟弟的名字记牢如何?”
对话如此蔓延开,不知不觉间演变成了『文件提交期限前功绩最高之刀,可获得为主上作战通称命名的权利』的骚动。(当然禁止在通称名中设术)
因是仅限本次作战的通称名,类似一次性作战代码,本身并无特殊含义。如同序号般用完即弃,所以让刀剑男士想通称名是常有之事。负责人员的情报。
所以倒也无妨,但本丸内着实闹得沸沸扬扬。
如此骚动中,获得通称命名权的是…………
“先说好,可没作弊啊!”
“还没人吐槽呢?”
是我本丸的初始刀,鹤丸。
哎呀真厉害。
还以为会是某极短或某薙刀赢,没想到竟是极太刀?
嘛他原本练度就高,总之战斗方式就是巧妙。
强是强,但怎么说呢……巧。
身经百战的经验值所积累的、看似小技巧的种种技艺,累积起来皆是战场制胜关键。但竟能超越其他刀种,着实意外。
“没怀疑你啦。虽然…”
“虽然?”
“不过要是名字奇怪,我会二话不说驳回哦?”
“轻飘飘地就说了好过分的话?我可是认真想的?”
鹤丸不知从哪取出装着半纸的相框炫耀着。
你是发布新年号的官房长官吗?难道为此特意买了相框?
读着纸上墨写的字。
“佳绝…?”
“噢!”
“佳绝………绝妙?有点…不,对现代人来说确实生僻…挺难为情的…”
“所以才特意用了假名嘛,为主上这份谦逊着想。”
佳绝。
意为极好、绝妙之事…总之就是很棒的褒义词。但这词和谦逊正相反吧。
“还以为会是花名什么的…那种感觉呢。”
“那多没意思?对吧对吧,惊喜吗?”
“能别优先考虑惊喜吗?”
“…不喜欢吗?”
“…呃,会用啦。”
在备好的申请文件上写下名字。
内含己焚毁真名的一部分,想必纯属巧合。
“虽说是暂时的通称,真没想到会有给人起名的一天啊!”
“啊—…对刀剑男士来说…是呢。”
“就算是暂时的,也要珍惜哦?我可是熬夜想的?”
“会好好记住,随叫随应哦。”
“噢!”
看着交给小狐狸提交的文件,鹤丸微微一笑。
无与伦比的主上。
至高的主上。
称颂?偏爱?
少胡说了,这可是毫不夸张的事实。
吾最后侍奉的主上。
名当如实,此名正是其写照,绝无虚言。
如此思量,绝无虚假。是没有…但……
唯有一点。
仅此一点。
将此任务中,对将赴己身过去之主的心愿,寄托于此名。
不会说出口。
深藏心底,便不会成为任何人的事实。这份心愿,只在我心中呼吸便足矣。
佳绝的君上啊。
愿你在过往岁月中不被牵绊,
将往昔一刀两断。
唯愿唯愿,莫要停下与我们同行的脚步。唯愿,莫要停下与我们同行的脚步。唯愿,莫要停下与我们同行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