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十六年九月初一,成都笼罩在浓重的秋雾中。武候祠内,千年古柏的枝桠间垂落着蛛网状的雾霭,青铜铸的“淡泊明志”匾额在暮色里泛着幽光。诸葛瞻身着素色深衣,手持一卷《星官书》,缓步走向祠后观星台。几何纹的石阶沁着寒气,露水在他的鞋履上凝成白霜。
三日前,太学的星象博士送来急报:荧惑守心之象初现,心宿三星旁竟现赤色芒角。此乃天象异变,按《甘石星经》所言,主“君危国乱”。诸葛瞻想起五铢钱验查后尚未根除的黄皓余党,指尖在袖中不自觉地,划出不祥的卦象。
观星台上,十二名太学学子正在调试浑天仪。这架由青铜与精铁铸成的仪器,以精密刻度校准二十八宿方位,齿轮咬合处刻着父亲诸葛亮当年改良的纹路。“中郎将,星象仪己调整完毕。”为首的学子李恪躬身行礼,他脖颈处还沾着调试时的铜锈,“但今日云层厚重,恐难观测。”
诸葛瞻望向铅灰色的天穹,忽然瞥见祠中武侯像的羽扇在风中轻晃,仿佛在指引方向。“取罗盘与圭表,”他果断下令,“即便不见星辰,亦可用日影测算方位。”学子们迅速行动,将刻满标记的圭表插入观星台中央,罗盘指针在雾气中微微震颤,指向南方朱雀七宿的大致方位。
戌时三刻,云层忽而裂开一道缝隙,北斗七星的寒光倾泻而下。诸葛瞻举起望远镜——镜筒内刻着的星宿刻度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对准心宿。刹那间,他瞳孔骤缩:赤色芒角竟化作三支星矢,首指紫微垣!“快,记录星轨!”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学子们立刻在竹简上刻下星象变化,每一道刻痕都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声。
“中郎将,此象……”李恪面色苍白,“与建兴十二年丞相病逝前的天象如出一辙。”
诸葛瞻按住冰凉的浑天仪,在掌心划出星象推演图。荧惑为火,心宿主帝王,赤色星矢首指紫微,分明是“臣犯君上”之兆。他忽然想起黄皓在掖庭秘道通魏的场景,玄武纹的密信与此刻赤色星矢在脑海中重叠。“备马,即刻入宫!”他转身时,衣角扫落案上的竹简,在青砖上散成不祥的卦象。
然而,当诸葛瞻抵达宫门前,却见宫门紧闭。守门的羽林卫神色尴尬:“中郎将恕罪,黄门侍郎黄崇传陛下口谕,今夜不见外臣。”诸葛瞻望向宫墙内透出的点点灯火,隐约传来丝竹之声,心中警铃大作。
“吾有紧急天象奏报,关乎国本!”他厉声喝道,手按剑柄欲闯。
“中郎将莫要为难小人!”羽林卫齐刷刷抽出长刀,“若强行入宫,便是抗旨!”
僵持间,一道身影从街角转出。费祎身着便服,手持竹杖,袖口在夜风中飘动:“子思,且随我来。”他引诸葛瞻至一处酒肆,屏退众人后,取出一卷密报,“三日前,陇右细作传来消息,郭淮集结大军,似有南侵之意。而今日宫内……”他压低声音,“黄皓党羽正在为后主举办‘消灾法会’。”
诸葛瞻展开密报,在地图上虚拟出魏军的行军路线。郭淮若从陈仓道南下,汉中首当其冲;若取阴平小路,则可首逼成都。而此刻后主却被佞臣蛊惑,沉迷法会!“费相,星象示警,魏军压境,黄皓党羽却……”他握紧拳头,指节发白。
费祎轻叹一声,用竹杖在地上划出太极图:“还记得丞相《便宜十六策》中所言‘治国犹治身,身不治则病,国不治则乱’?如今当务之急,是让陛下清醒。明日卯时,武候祠有场‘星象答疑会’,你我可邀群臣同观天象。”
次日清晨,武候祠观星台被朝臣围得水泄不通。蒋琬拄着龙头杖,锦袍上还沾着晨露;姜维铠甲未卸,显然是连夜从汉中赶来。诸葛瞻立于浑天仪旁,望着渐渐放晴的天空,在掌心划出时辰刻度。巳时三刻,日头升至中天,他突然指向南方:“诸位请看!”
只见心宿三星旁,赤色芒角愈发明显,竟与罗盘上标注的“荧惑犯心”方位丝毫不差。“按《星官书》记载,”诸葛瞻展开泛黄的竹简,“此象主内有奸佞,外有兵祸。昔年秦始皇崩逝、光武中兴,皆现此天象!”
殿中一片哗然。李邈突然冷笑:“不过是星象异变,岂能尽信?诸葛中郎将莫不是危言耸听?”
姜维按捺不住,蛇矛重重敲击地面:“李大人若不信,可随我去汉中!郭淮的大军己在陈仓道集结,这难道也是天象杜撰?”
争论正酣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浑身是血的斥候冲入观星台:“急报!魏军三万,己破阳平关!”
殿内瞬间死寂。诸葛瞻望着罗盘上颤动的指针,心宿方位的赤色芒角仿佛化作了魏军的旌旗。他忽然想起父亲在《出师表》中“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的警示,在竹简上划出蜀汉的兵力部署——汉中守军不足两万,沓中粮草刚经历战火,而成都……他望向宫门方向。
“立刻启动应急预案!”蒋琬强撑病体,声音威严,“姜维速回汉中,加固防线;诸葛瞻筹备粮草,组织民夫;费祎入宫,请陛下主持大局!”
散会后,诸葛瞻独自留在观星台。夕阳将浑天仪的影子拉得很长,竹简散落在朱雀七宿的刻度旁,宛如一地血色。他抚摸着父亲留下的羽扇残片,冰凉的扇骨上仿佛还带着当年南征北战的风霜。远处,警钟长鸣,武候祠的香火在风中摇曳,似在为蜀汉的命运叹息。
当夜,诸葛瞻在丞相府挑灯夜战,在《兵粮调配图》上划出紧急运输路线。沓中的存粮可支汉中半月,江州的楼船可走水路运粮,但时间紧迫。竹简敲击的声音与更鼓声交织,他忽然想起李恪的话:“此象与建兴十二年如出一辙。”那时父亲星落五丈原,如今蜀汉又临危局,难道真的是天命?
“中郎将,费相来访。”亲卫的通报打断了他的思绪。
费祎踏入书房,手中捧着一卷帛书,正是后主的《罪己诏》草稿。“陛下终于清醒了,”他苦笑。
诸葛瞻接过草稿,在字里行间划出关键:“让陛下昭告天下,以星象占验为由,彻查内奸。”
当魏军的铁骑逼近汉中时,成都城内正上演着惊心动魄的权力博弈。诸葛瞻站在武候祠前,望着满天星斗,在掌心划出破局之策——星象虽示警,但命运从不由天定。父亲用羽扇指挥千军万马,他便要用智慧和谋略,为蜀汉算出一线生机。晨雾渐起,武候祠的铜铃在风中轻响,仿佛是历史的回响,诉说着两代人对兴复汉室的执着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