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印重锤,敲碎黎明
暮春的暴雨浇在青石镇的青石板上,激起半人高的水雾。书源缩在城隍庙的破屋檐下,看着雨水顺着斑驳的砖缝蜿蜒成血痕般的细流。远处王员外家的飞檐在雨幕中若隐若现,朱漆大门上的鎏金兽首吞吐着雨珠,像极了那些权贵贪婪的獠牙。
“哐啷——”
铁器相撞的巨响刺破雨幕,书源浑身一震。他攥紧怀中用油布裹着的账簿,那是他花了半个月从王员外家厨房帮工处换来的罪证——密密麻麻的账目上,每一笔“官粮征收”都比朝廷定例多出三成。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进脖颈,他却浑然不觉,目光死死盯着镇西头腾起的黑烟。
那里是赵阿婆的豆腐坊。七十二岁的老人守着祖传的石磨,靠卖豆腐养活瘫痪在床的儿子。三天前,官府突然颁布新规:所有食品作坊必须缴纳“卫生税”,税额抵得上普通人家半年口粮。书源冲过积水没膝的街道时,正看见张捕头抡起官印形状的铜锤,狠狠砸向冒着热气的豆腐锅。
“我的卤水!”赵阿婆撕心裂肺的哭喊混着瓷碗碎裂声,“这是我家最后一点活路啊!”
张捕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铜锤上的“青石县衙”西字在雷光中泛着冷光:“老东西,新规第三条写得清楚,敢拖欠赋税,器物充公!”他一脚踹翻歪斜的灶台,火苗瞬间被暴雨浇灭,“把人带走,关到交上税为止!”
书源想冲上去,却被身后突然伸出的手死死拽住。陈铁匠满身泥泞,灰白的胡须上挂着冰碴:“别去!他们早有准备!”老人摊开布满老茧的手,掌心赫然插着半截带血的箭头——正是方才藏在暗处的弓箭手所为。
雨越下越大,书源看着赵阿婆被拖走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陈铁匠压低声音:“东街粮行的伙计说,王员外他们在筹备‘新税制庆功宴’,连知府大人都要...”话音未落,一声炸雷劈开乌云,照亮城隍庙墙根处蜷缩的身影。
是个十来岁的小乞丐,怀里死死护着个布包。书源蹲下身,发现孩子额角有道新鲜的伤口,血混着雨水往下淌:“别怕,我...”
“别碰!”小乞丐猛地缩成一团,布包却不慎滑落。书源瞥见里面露出一角泛黄的纸,上面“赈灾粮”三个字刺得他眼睛生疼。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破空声骤起,一支箭矢擦着他耳畔钉入墙中,箭尾绑着块布条:“多管闲事者,死。”
深夜,书源蹲在自家漏雨的茅屋里,就着油灯仔细查看账簿。父亲留下的旧书桌在暴雨中吱呀作响,墙上“耕读传家”的牌匾早己褪色。突然,窗纸被人轻轻叩响。他吹灭油灯,摸到墙角的柴刀。
“是我。”陈铁匠的声音从窗外传来。书源打开门,老人浑身湿透,怀里却紧紧抱着个油纸包,“这是我在废弃窑厂找到的,你看看。”
油纸层层剥开,露出半块残缺的石碑。借着月光,书源辨认出上面模糊的字迹:“青石镇赋税...不得超过收成...违者...”
“这是前朝的镇碑残片。”陈铁匠的声音带着颤抖,“他们篡改赋税,就是想把咱们往死里逼!”
书源抚摸着冰凉的石碑,突然想起白天小乞丐怀里的布包。他抓起账簿塞进怀里:“陈叔,我得去趟破窑厂。”
暴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书源踩着泥泞的小路来到镇外。废弃的窑厂阴森可怖,坍塌的窑洞像一张张黑洞洞的嘴。他刚摸到窑洞口,脚下突然踩到个硬物——是那个小乞丐的布包,浸透雨水的纸张散落一地,每一张都是百姓联名的诉状,控诉官府克扣赈灾粮。
“找到了!”火把的光芒突然刺破黑暗,张捕头带着十几个衙役从窑顶跃下,“敢偷官府密档,活腻了?”铜锤在他手中晃出一道寒光,“把人带回去,至于这些...”他狞笑着举起火把,诉状瞬间被火焰吞噬。
书源奋力挣扎,却被衙役死死按住。恍惚间,他看到小乞丐的身影在火光中一闪而过,孩子的眼神里满是绝望与不甘。张捕头的铜锤狠狠砸在他背上,剧痛中,他听到对方阴森的低语:“知府大人说了,明天的庆功宴,就用你的人头立威。”
当书源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被锁在县衙的地牢里。潮湿的霉味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铁窗外透进微弱的晨光。隔壁牢房传来赵阿婆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像是随时都会消散。他挣扎着爬起来,发现墙角刻着密密麻麻的字——全是被关押百姓的名字和冤屈。
“书源?”黑暗中传来熟悉的声音,陈铁匠不知何时被关了进来,“他们在准备刑具,午时三刻...”老人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鲜血,“我把镇碑残片藏在...藏在...”话音未落,地牢铁门轰然打开。
张捕头提着铜锤走进来,身后跟着几个面无表情的刽子手。他踢了踢陈铁匠:“老东西,嘴还挺硬。不过没关系,等下就该轮到你了。”他转头看向书源,“知府大人有令,先打断你的腿,再...”
“且慢!”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人快步走进地牢,腰间的金牌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我乃监察御史,奉旨彻查青石镇贪腐案!”
张捕头脸色骤变,铜锤“当啷”落地。书源撑着墙壁站起来,眼前突然一阵眩晕。监察御史扫视地牢,目光落在墙角的镇碑残片上,神色凝重:“把这些百姓都放了,即刻查封王员外府!”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苦尽甘来时,变故陡生。外面突然传来密集的马蹄声,数十名铁甲骑兵将县衙团团围住。为首之人掀开披风,竟是本该远在府城的知府大人,他手中高举着明晃晃的尚方宝剑:“御史大人,有人状告你勾结乱民,意图谋反!”
监察御史瞳孔骤缩:“你竟敢伪造旨意?”
知府大人冷笑一声,剑锋指向书源:“拿下!”铁甲骑兵如潮水般涌进地牢,刀光剑影中,书源看到陈铁匠突然扑过来,替他挡下致命一击。老人最后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仿佛在说:“活下去...”
暴雨依旧在下,书源被拖出地牢时,看到赵阿婆被扔在泥泞中,早己没了气息。知府大人踩着陈铁匠的尸体,将尚方宝剑重重拍在监察御史肩头:“记住,在这青石镇,我的官印,就是王法!”
暮色渐浓,书源被锁在囚车里,看着熟悉的街道在雨中模糊成一片。他攥紧掌心不知何时塞进来的半块镇碑,指甲深深抠进“民为天”三个字里。远处,王员外家的灯火己经亮起,庆功宴的丝竹声穿透雨幕,与百姓的哭声交织在一起,在天地间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