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字坠冰:樵夫的封斧文
隆冬腊月,八家子村的山路结满暗冰,像一条条蛰伏的白蛇。书源背着柴薪下山时,暮色己将山峦染成铁青色。山道旁的槐树光秃秃的枝桠间,挂着半片褪色的告示,被山风刮得哗哗作响,上头"徭役征调"西个朱砂大字,在残阳下泛着刺目的红。
"书源哥!"急促的呼喊从身后传来。同村的柱子跌跌撞撞追上来,棉袄肩头结着冰碴,"县丞衙门又来人了!这次说要抓十五个精壮劳力去修皇陵,连六十岁的陈阿公都不放过!"
书源攥紧扁担的手青筋暴起。半月前,他亲眼看见邻村的王二被衙役用铁链拖走,只因交不出新增的"冰税"。此刻山风卷着细雪扑在脸上,他仿佛又听见王二媳妇撕心裂肺的哭喊。
村口老槐树下,县丞的师爷正翘着二郎腿,手里的牛皮账簿拍得震天响:"赵三家欠银三两七钱,限三日内缴清!孙寡妇家......"话音未落,人群里突然冲出个佝偻身影——正是陈阿公。老人扑通跪在结冰的石板路上,灰白胡子挂满冰碴:"青天大老爷!我家三亩薄田早被洪水冲了,实在拿不出啊......"
"拿不出?"师爷冷笑一声,身后衙役立刻上前揪住老人衣领。书源只觉太阳穴突突首跳,正要迈步,却被柱子死死拽住:"别冲动!上次李秀才替人说话,被打得只剩半条命!"
夜色降临时,书源蹲在自家漏风的茅草屋里,就着油灯翻看父亲留下的《匠魂录》。泛黄的纸页间,某段记载突然刺痛了他的眼睛:"刻匠之术,可书天地不平。以血为墨,以魂为契,可撼山河......"窗外北风呼啸,吹得窗棂吱呀作响,书源摸出藏在墙缝里的祖传刻刀,刀柄上的红绳早己磨得发白。
三更天,雪下得紧了。书源裹着蓑衣,深一脚浅一脚摸进后山。崖壁上的千年古柏在风雪中摇晃,他握紧刻刀,对着树皮狠狠划下——这是他第三次尝试唤醒刻痕之力,前两次都以失败告终。刀锋刚触及树皮,突然传来一阵刺骨寒意,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扎进掌心。
"没用的!"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书源抬头,月光下,一个浑身散发着寒气的老者正盘坐在树杈间,白发与冰雪融为一体,"刻痕之力,需以苍生血泪为引,你这点血气,不过是蚍蜉撼树。"
话音未落,山下突然传来凄厉的哭喊。书源扒开积雪望去,只见一队火把正朝着村子移动,隐约还能听见铁链拖拽的声响。"他们在抓人!"他转身要跑,却被老者一把抓住后领:"想救人?先过我这关。"
老者随手折下一根树枝,在空中虚划。刹那间,方圆十丈内的积雪突然凝成冰晶,将书源困在中央。"看好了,这才是刻痕的真正力量。"老者枯枝般的手指在冰壁上轻轻一抹,竟浮现出一行小字:"官逼民反,天怒人怨"。话音刚落,远处传来轰隆巨响,一座小山丘轰然崩塌,将官道堵得严严实实。
书源目瞪口呆。老者却冷哼一声:"这只是雕虫小技。若想救全村人,明日巳时,带着刻刀去县城城隍庙。记住,去时莫回头,否则前功尽弃。"说完,老者化作一团白雾消散在风雪中。
第二日清晨,书源揣着刻刀上路。山道上全是被抓壮丁的村民留下的脚印,有的还带着血迹。路过邻村时,他看见村口新添了两座坟头,坟前插着的招魂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县城城隍庙的门槛结着厚厚的冰棱。书源推开门,腐木的霉味混着香灰扑面而来。神龛上的城隍爷塑像蒙着厚厚一层灰,嘴角却挂着诡异的笑容,仿佛在嘲笑这世间的不公。
"来了?"角落里传来老者的声音。书源这才发现,神像背后竟坐着个身穿玄色长袍的人,正是昨夜的神秘老者。"跪下。"老者指了指地上的蒲团,"从今日起,你便是新一任'封斧文'的传人。这'封斧文',专斩世间不平事。"
书源正要开口,庙外突然传来阵阵喧哗。他透过门缝望去,只见县衙门前挤满了百姓,师爷正指挥衙役将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按在地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师爷的声音尖锐刺耳,"这孩子就抵你家的债了!"
怒火瞬间涌上心头。书源握紧刻刀,在城隍庙的砖墙上狠狠刻下:"官如虎,民如羊,血债血偿!"刻痕刚成,天空突然乌云密布,一道惊雷劈中县衙的旗杆,将"明镜高悬"的匾额劈成两半。
老者满意地点点头:"不错,有几分悟性。但这还不够。"他从袖中掏出一卷泛黄的绢布,"这是前朝刻匠留下的《封斧文卷》,记载着能撼动天地的刻痕秘术。不过,每用一次,都会损耗阳寿。你可想好了?"
书源想起陈阿公佝偻的背影,想起王二媳妇绝望的眼神,重重叩首:"为救苍生,哪怕万劫不复!"
三日后,县丞大张旗鼓地带着衙役来八家子村催缴赋税。书源站在村口,手中刻刀泛着幽幽蓝光。他深吸一口气,在青石板上刻下:"苛政猛于虎,民心不可欺"。刻痕未干,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飘起黑雪,落在县丞的官服上,竟化作无数细小的虫子,咬得他满地打滚。
衙役们惊恐万分,纷纷抱头鼠窜。书源望着村民们惊喜交加的脸,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刻痕之力的反噬开始了。他强撑着身体,在祠堂的梁柱上刻下最后一道印记:"愿此后,再无欺压,再无冤屈"。
当夜,八家子村的百姓们做了同一个梦:一位手持刻刀的少年,站在云端,将漫天乌云刻成了灿烂的朝霞。而现实中,县丞衙门的账簿突然自燃,所有苛捐杂税的记录化作灰烬。从此,附近州县再无人敢肆意欺压百姓,只因为流传着一个传说——每当有人滥用权力,就会有神秘的刻痕出现,带来天罚。
至于书源,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有人说看见他跟着神秘老者消失在雪山深处,也有人说在城隍庙的壁画里,隐约能看见他挥刀刻字的身影。但八家子村的老人们都记得,从那以后,村口的老槐树再也没挂过催税的告示,孩子们的笑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