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天光，是最吝啬的。它只舍得给世界涂上一层冰冷的、死灰般的色调，让昨夜的血腥和狼藉无所遁形。福利院的院子里，空气中混合着一股奇特的味道，有尘土的腥气，有油漆的化学味，有若有若无的血腥，还有一种能量过度释放后留下的、类似臭氧的焦糊味。万籁俱寂，仿佛整座城市都在昨夜的厮杀中被抽空了灵魂。
林凡的意识，是从一片混沌的剧痛中挣扎出来的。他感觉自己的每一根骨头都被拆开又胡乱地装了回去，五脏六腑像是在洗衣机里滚了一宿，尤其是胸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走廊那布满裂纹的天花板。
他没死。
这个念头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他挣扎着坐起来，身体的抗议让他眼前一黑，差点又躺回去。他扶着满是尘土的墙壁，强迫自己站稳，第一反应就是检查其他人的情况。
“苏晴？”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
“我在这儿。”
地下室入口处，苏晴的声音传来。她靠着墙壁，脸色白得像一张纸，嘴唇毫无血色，但眼神依旧清明。她的脚边，温静院长安静地躺着，呼吸平稳，似乎只是脱力昏睡了过去。苏-晴手里正拿着一卷绷带，笨拙地处理着自己手臂上的一道划伤。
“你怎么样？”林凡走过去，脚步有些虚浮。
“精神力透支，一点皮外伤，死不了。”苏晴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胸前那片暗红色的血迹上停顿了一下，“你才是，肋骨没断？”
“感觉像是断了，不过应该只是裂了。”林凡苦笑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一瓶从鬼市买来的劣质伤药，倒了一些在手心，胡乱地在胸口抹开。药水带来的刺痛让他龇了龇牙，但也驱散了些许昏沉。
他环顾西周，这片走廊己经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墙壁坑坑洼洼，地面上满是凝固的油污和各种碎屑，像个被巨兽蹂躏过的垃圾场。
“高远呢？”
“不知道。”苏晴摇了摇头，“面包车那边出事后，就联系不上了。”
林凡的心一沉。他抬头看向福利院对面那栋废弃的居民楼，那里是王胖子的“祭坛”。
“我去看看胖子。”
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一步步走出主楼。清晨的冷风一吹，让他打了个哆嗦。他来到居民楼的天台，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王胖子西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睡得正香，甚至还打着轻微的鼾声。他那张胖脸上，一道干涸的鼻血蜿蜒而下，画出了一幅颇具后现代主义风格的地图，表情安详得像个二百斤的孩子。
林凡踢了踢他的腿肚子。“喂，死了没？”
王胖子咂了咂嘴，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梦话：“别……别抢我鸡腿……”
林凡哭笑不得，确认这家伙只是脱力睡死过去后，心里松了口气。他正准备转身，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个身影正从远处废弃工厂区的阴影里，一瘸一拐地走来。
是高远。
他的情况看起来比林凡还要糟糕。那身市政维修工的制服己经变成了布条，左臂软软地垂着，似乎是脱臼了，腹部一道狰狞的伤口用布条草草包扎着，还在不断地往外渗血。他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淡淡的血印。
林凡赶紧迎了上去，扶住他。“你还活着。”
“……废话。”高远喘着粗气，脸色灰败，但眼神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生意还没做完，怎么能死。”他瞥了一眼居民楼顶上睡得正香的王胖子，嘴角扯了扯，“那个废物，倒是会挑地方睡觉。”
“他出力最大。”林凡替胖子辩解了一句。
高远不置可否，靠在墙上，从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压扁的烟盒，抖出最后一根皱巴巴的香烟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燃。“别在这儿浪费时间感慨了，打扫战场。那个‘判官’，最后那一下像是失控了，说不定留下了什么好东西。”
他永远这么现实，永远在计算得失。
林凡点了点头，高远的话提醒了他。他搀扶着高远，回到了主楼那条狼藉的走廊。判官最后爆发的地方，一片狼藉。墙壁被腐蚀得千疮百孔，地面上残留着一些黑色的、如同焦炭般的痕迹。
他们在那堆废墟里翻找起来。判官的银色面具碎成了十几块，那件特制的作战服也破烂得不成样子。
“妈的，穷鬼。”高远低声骂了一句，似乎对没有找到什么值钱的战利品感到很不满。
林凡的目光，却被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物体吸引了。它卡在一块的地板砖缝隙里，如果不是反射了窗外透进来的微光，根本不会被注意到。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东西抠了出来，放在手心。
那是一块黑色的芯片，材质非金非石，入手冰凉。它似乎是从判官某个被摧毁的装备包里掉出来的，边缘有一丝细微的破损，但主体完好无损。
“这是什么？”高远凑了过来，眼神一亮，商人逐利的本能让他立刻意识到这东西的价值。
“不知道。”林凡将芯片紧紧攥在手心，“但很可能，比一箱子钱都值钱。”
就在这时，居民楼的天台上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哎哟喂——！我的腰！我的肾！我的青春！我的未来！”
王胖子的声音划破了清晨的宁静，带着一种宿醉加身体被掏空的虚弱和悲愤。
他醒了。
林凡和高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的笑意。
没过多久，王胖子就哼哼唧唧地挪了过来，他扶着墙，两条腿像是面条一样打着颤，脸色比苏晴还白。“老林，老高，我……我感觉我身体里有什么宝贵的东西永远地离开我了。”
“你贡献了你未来一个月的阳气。”高远面无表情地评价道。
“什么？！”王胖子大惊失色，随即又挺了挺胸膛，强行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清了清嗓子，“咳，此乃天机，不可泄露。不过话说回来，我最后那一嗓子，是不是惊天地，泣鬼神，帅得惨绝人寰？那个叫判官的孙子，是不是跪下来唱征服了？”
林凡看着他那副急于求表现的样子，把手里的芯片抛了抛。“没跪，不过他给你爆了件装备。”
王胖子的眼睛瞬间亮了，像两个二百瓦的灯泡，所有的虚弱和不适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装备？！什么装备？神器吗？是不是那种一挥手就能让美女投怀送抱的法宝？！”
高远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
林凡把芯片递给他：“喏，就这个。能不能换来美女投怀送抱，就看苏晴的本事了。”
整个福利院，在经历了恐怖的一夜后，迎来了一个疲惫而又带着些许希望的黎明。受伤的“孩子”们在那些胆子稍大的青年的安抚下，从各自的藏身之处走了出来，惊恐地看着自己被毁坏的家园。
温静院长也醒了，她看着眼前的残垣断壁，看着那些惊魂未定的孩子们，没有哭泣，只是默默地开始收拾，将还能用的东西一点点归拢起来。那些孩子们也学着她的样子，开始默默地清理。
没有抱怨，没有绝望，只有一种野草般的坚韧，在废墟之上，悄然蔓延。
林凡看着这一幕，又看了看手里这块小小的芯片。他知道，昨夜的战斗，只是一个开始。这张小小的芯片，或许是他们活下去的钥匙，但也可能，是打开另一个地狱的大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