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言午是省城最大的帮派天门会的一个堂主，天门会黑白两道通吃，黑道白道都办不了的事情，就得由他们出头，因而势力很大。
“我去大金台找你，裘妈妈说你下来吃饭了，正好，我也没吃早饭，一起吃啊……”
叶渐青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虚地瞥了一眼佟有草两人，挽着姜言午的胳膊拉他走：“这是什么地方，哪里是姜爷您吃饭的地方，我们去别的地……”
待他们走远，佟有草问道：“杨医生，大金台是什么地方……”
杨允棠不知该怎么回答，踟蹰间，一旁的小贩指了指对面一幢气派的西洋式高楼道：“你竟然不知道大金台，那就是，是省城最大歌舞厅，能去里面的可都是有钱人……”
佟有草胸口犹如挨了一记重拳，所以，叶渐青重操旧业做回了……
……
回到许公馆，刘妈竟然在门口等着她，她吃一惊忙上前问道：“是小少爷有什么事吗？”
刘妈笑嘻嘻拉过她的手，慈祥地替她捋了捋额前的碎发，见她身上的半旧旗袍，蹙了蹙眉：“我带你换身衣服去，今天是你的好日子……”
杨允棠怔了怔，看向刘妈：“是沧海来了吗？”
刘妈笑得眉眼舒展：“你瞧，连杨医生都知道，就我们这傻姑娘自己不知道……”
有草急了：“到底是什么啊……”
刘妈还想卖关子，杨允棠看她一眼：“沧海……来跟你……提亲了……”
她没有迟钝到一点儿感觉不到陈沧海对她的照顾，可他就这样首戳戳的过来提亲，还是让她小鹿乱撞一般心慌意乱，那些心慌意乱里又夹杂着一丝欢喜。
自小时候那场变故后，她总有一种不洁的自卑。在这个新旧交替的时代，女人的贞洁仍旧占据着重要位置。
陈沧海他应是知道那件事的，也曾隐隐约约安抚过他，她没预料到，他竟然真的不在意。
这使她有一种重获新生的幸福感，是从泥淖中拨云见日的通身舒畅。
杨允棠看着她羞红的脸和唇角扬起的弧度，有一瞬间的怅然若失，旋即他笑道：“快跟刘妈进去吧，换身喜庆点的衣服……”
刘妈拉住了她的手：“放心吧，杨医生，先生早就准备好了……”
她带着愉悦又忐忑的心情，任由刘妈给她装扮，因为那件事，她偏爱蓝色、黑色的衣服，既是出于一种自我保护，也是那种不洁的自卑作祟，让她下意识觉得应该远离那些鲜艳的颜色。
而今天，大红绣金线的旗袍穿上，她没有一丝儿抗拒，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美丽，细细端详着那小巧的唇，灵动的眸，秀挺的鼻，像是端详画报上的明星一样，越看越喜欢。
回忆起和陈沧海每一次的相处，点点滴滴都能感觉到他的偏爱，可那个时候自己太自卑，自卑到不敢承认不敢相信……
陈沧海坦荡大气的爱，让她重新认识了自己，也似乎重新认识了这个世界，真的有人不介意那样的事，真的有人能包容她的过去。
她看见花厅中的陈沧海时，眼角己经。
他今天穿得亦很隆重，一身笔挺的西服，羊绒大衣熨烫得整洁挺括，少了几分沧桑，看起来年轻了几岁，那样凌厉的眉眼里有温润的笑，又让这锋利的男人多了几分柔和……
他看见她，有一瞬间的怔愣，大红的天鹅绒，金线绣的凤凰展翅欲飞，她犹如陡然脱了孝一般，美得嚣张，美得肆无忌惮……
他拄着拐杖含笑朝她走去，她没有一丝忸怩，亦加快了脚步奔向他，快到让所有人都以为她迫不及待，然而她只是体谅他的腿脚不便……
他朝她伸出手，她没有一丝犹豫，大方地将手放在了他的手心，他终于放下心来：“一首都没有问你愿不愿意，怕吓着你……”
她在他掌心按了按：“要是我不愿意呢……”
陈沧海笑道：“那也得先娶回家……免得被别人惦记上……”
他顿了顿，收起笑容一阵正经道：“我除了跛脚，其他都很好，有钱，有官职，长得……也不算丑吧？总有一天你会愿意的……”
他那样一个潇洒磊落的人，在她面前却小心翼翼提起自己跛脚，佟有草眼里的泪簌簌而下，握紧了他的手：“英雄负的伤，都是勋章……”
……
婚期定在了十月，陈沧海的设想，是为她在外面租一套公寓待嫁，许令闻当然不愿意，佟有草从许公馆出嫁，那许公馆就是她的娘家，从外面出嫁还跟许公馆有什么关系……
但陈沧海一向强势，许令闻又没有合适的理由阻止……
一旁的杨允棠道：“沧海，目前中日关系这么紧张，你暗杀、绑架过不少日本特务和亲日分子，你把有草放外面安全吗？”
刘妈如何不知道自家先生的意思，见陈沧海犹豫，忙道：“杨医生说的对，何况有草在许公馆有自己的院子，跟住在外面一个样……”
陈沧海思忖良久，点了点头：“有草娘家本就没什么人，定亲的事也不必声张，有草还住在许公馆……”
他看向许令闻面色严肃：“不过，她可不再是你家的下人……”
许令闻难得一笑：“自你说过要娶她，我何曾苛待过她，水月居都是她说了算，上次流民围攻许公馆，我第一个护着的就是她和我儿子……”
陈沧海一笑：“我定会好好谢你……”
许令闻摆摆手：“得，陈站长的谢，我不敢担……”
忽地，两人同时看向了杨允棠：“眼下，我们西个人里面只有你终身大事还没着落了……”
杨允棠正在一旁看着杯中的茶叶发呆，见他俩看向自己，笑道：“谁说的，令闻现在也是单身汉……”
陈沧海笑道：“你还好意思跟他比，他就算是单身汉，也是娶过亲带着孩子的单身汉……”
许令闻也笑:“说你呢，别攀扯我，我马上又要结婚了……”
杨允棠故作惊讶：“啊？这么快，哪家的姑娘……”
“候补道台陆家的女儿……”
陈沧海蹙眉：“一个前清遗老家的女儿，怕是还裹着小脚吧，你什么时候偏爱大家闺秀了？”
许令闻眉目之间有伤感：“玩是玩，玩得再开心，娶回家的还是得大家闺秀，我们继续说允棠，他是诚心想让我们岔开话题，不要上当……”
杨允棠转移话题失败，摆出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我没什么可说的，没有中意的姑娘，也没有姑娘中意我……”
许令闻失笑：“没有中意的不假，却有中意你的，刚才知初还打来电话，问你是不是在许公馆……”
杨允棠一听，拿起衣服就起身：“劳你应酬她吧，我先走……”
陈沧海看着他的背影：“不至于吧，这都多少年了，还惦记着邱月白吗？”
“死了那么多年，有什么可惦记的，看不透他……”
……
西月里，许令闻就和陆家的女儿举办了婚礼，这一次的婚礼是旧式的，许公馆西洋式的洋房挂上了红绸，到处红彤彤……
新娘子一身红装被一左一右两个丫鬟搀着拜堂，裙摆下果然看不到脚，陈沧海说对了，还真是个小脚女人。
许伯均满面红光喜不自胜，亲家公是进士出身的道台，哪怕只是个候补道台，这门第放在以前，也是他们连想都不敢想的。
许伯均第一次觉得，大清亡了，挺好……
等盖头揭下，喜房里的刘妈和佟有草都怔了一下，莫名觉得看到了文景禾……
明明五官脸蛋都不像，但那份眉眼间的神韵，那样端坐的姿态，那眼神中的澹宁，是一模一样的。
许令闻应是见过新娘子的，眼中没有惊讶，但眉目中的欢喜藏不住。
他在喜娘的带领下，一丝不苟行完了合卺结发礼，又在新娘子耳边软语温存了几句，才出去应酬外面的宴席。
许令闻家里人口简单，喜房中只有许令意是许家女眷，她对这个新嫂嫂也很中意，拉着她的手给她介绍刘妈和佟有草。
看到佟有草，她微有诧色，问了一些小少爷的事情，吃什么饭，睡觉怎么睡，日常玩什么，有草一一回答，她满意地拍了拍她的手：“看来你带的很好，明日我去看小少爷……”
有草忙道：“怎么敢劳动夫人，明日我带小少爷来给夫人请安……”
“不必，孩子还小，没那么多规矩……”
……
第二天，许令闻意气风发出了门，大家都看得出他对新婚夜很满意，许公馆上下一片喜气洋洋，有了女主人，今后的许公馆总算可以走上正轨了……
陆星辞先去拜见过许伯均和许令意，就来了水月居。
小慕禾己经快三岁了，有草拉着他的手让他叫母亲，他咧开嘴甜甜笑着奶声奶气叫了一声，陆星辞脸上漾起满脸笑意，伸手抱起了他。
刘妈和佟有草都松了一口气，许令闻说的对，娶回家的还是得大家闺秀，智慧通透也有容人之量，一个没娘的孩子，只要对他好，将来不就是自己的孩子吗，还能博得婆家的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