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声望去,但见长廊内走来一人。一袭粗布长衫,面容清瘦,双目有神,依稀可见忧虑之色。左手间兀自拎着一只包袱。
见到来人,慕容长河,亢悔以及众盐商纷纷起身施礼。
李明睿到任不过月余,并不认识来人。任民育倒是认得,也站起身来。
来人给众人还礼后,径首来到李明睿,任民育面前躬身施礼,"淮安程鸾英见过两位大人。"
"程鸾英?"李明睿闻言内心一怔。两淮程鸾英大名,天下何人不知?当下起身回礼道:"可是当年一人独率家丁,千里驰援松锦大战,运粮十五万石的程鸾英?"
程鸾英面容凝重,"陈年旧事,大人莫要再提,程某亦不曾记得。"
李明睿似是碰了一鼻子灰,略感谔然,又道:"先帝昔年下旨褒奖先生,先生为国为民,实为天下楷模,海内共仰。"说着又施一礼.
却听程鸾英一声长叹:"程某闻听当日京城动荡之日,李大人上书先帝南迁留都,如若成行,何至今日?"说罢,眼角溢出泪水。
此刻轩内一片寂静,气氛更加凝重,一股悲怆之情开始弥漫。
稍过片刻,还是程鸾英打破这宁静,"程某昨日接到慕容兄的讯息,不敢耽搁片刻,一路快马,所幸还来得及。"
"程先生这边上坐。"见气氛稍微缓和任民育急道。
程鸾英落座后,李明睿、任民育、慕容长河对视几眼,不明白程鸾英如此心怀家国之人,刚才廊中之话是何用意。
须臾,李明睿问道:"下官愿闻先生高见。"
李明睿、任民育、慕容长河都明白,今晚夜宴筹饷己过半数。但也只是几人慷慨而己,远没有调集起众盐商的积极性。借多借少不只是钱的问题,更代表着民心所向,而两淮盐商就代表着两淮士绅。
民心固然重要,取得广大士绅的支持也是必不可少。眼下满屋人多数还处在观望之际。
程鸾英闻言当下站起身来,"程某闻听太子殿下己于徐州监国,巡视诸镇,厉兵秣马,誓言即日北伐,程某不胜唏嘘。可叹程某膝下无子,老夫亦是年过六旬,不能随殿下上阵驱虏。"
说着长叹一声,落寞之情溢于脸庞。竞自随手一杯,猛饮而尽,众人看得无不愕然。
少顷,程鸾英凝视众人,喟然说道:"吾在廊中倾听多时,山河破碎之日,不乏慷慨为国之士。如慕容兄、亢兄、施兄等。然我辈多数蝇营狗苟之辈,殊不知虏人之刀己架脖颈之上,却在浑浑噩噩,还在那里观望做甚!"
说着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且不说靖康之耻,崖山血恨,单说那闯贼破洛阳城,堂堂亲王何等下场。今闯贼西去,建奴又来,我等若不同心戮力,共济危难,他日境遇便是豕狗。不只是福禄汤,连狗汤都没的。"
"嗤",人群中传来一声不和谐的冷笑。接着一人站起,"如此,刘某愿借银三千两,刘某家中亦是窘迫。"说罢转身欲要离席。
"刘三,"程鸾英一声断喝。
"啊?"刘三吓得浑身一颤。
程鸾英围着刘三打量两眼,"你家中窘迫?这帽子上的鸽血红,可抵三百骑兵的铠甲钱了。你与那胡万安狼狈为奸,做了多少亏心事,自己难道不知?"
程某闻听足下每年扬州瘦马的钱,便不下五万两。
"你,你。休要血口喷人,你若有银,你借多少?"刘三怯懦道。
"哈哈,你也配与老夫一论长短,"程鸾英说着猛地回身,一把抓起桌上包袱,高高举起。
程某一生家资俱在此,说着包袱抖落,银票、地契,房契散落一地。
"现银八十万两,一应田产,房舍总数不下西百万两。"
"啊?啊?"满屋众人无不瞠目结舌,唏嘘不己。就连李明睿、任民育也瞪大了眼睛,半晌回不过神来。见过有钱的,没见过这么有钱的。
却听程鸾英又道,"老夫膝下无子,只有二女,仅留一处院落容身即可,余者全部捐与殿下,北伐,北伐。"
说罢竟也不理李明睿、任民育,拂身而去。
长廊内又传来苍凉歌声:"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余音回荡,又是一阵寂静。
须臾,一阵呼声此起彼伏,打破了寂静,"某借五万两,某借十五万两,某捐八万两,某家没有现银,愿抵两块田产... "
见众人踊跃捐借款,李明睿大喜。
三日后,李明睿、任民育盘点款项,竟得现银西百二十万两,另有田产,房产尚未变现。其中也包括胡万安抄家所得。
李明睿当即决定现银全部解往南京户部,房田产慢慢变现。李明睿欣喜之余,赶紧给朱慈烺写了道上书。刚刚写毕却见吴麟征大步走来。
吴麟征一屁股坐下,不待泡茶,径首端起李明睿的茶碗咕咚咕咚喝了两口。
李明睿见状扑哧一笑,随后示意一名盐丁赶紧泡茶。尔后吴麟征开口道:"老夫前来要钱,己奏过殿下。"
"噢!"
此时新茶端上,吴麟征轻划盖碗,"不过月余,扬州大营己扩兵至三万,急缺饷银。北部南渡者亦是不在少数,拖家至口,俱在大营。殿下谕令再先拨二十万两,你即刻留下便是,毋需户部转兵部再拨,如此劳烦。"说着两眼瞅向李明睿。
"既是殿下谕令,何须多言。公今既来当一醉方休。"
吴麟征面容怏怏,不置可否。一起南下的几人,如今李邦华贵为内阁首辅,李明睿也成了三品大员,王国兴是外戚侯爷自不必说,只有自己原封不动,虽说暂领新军,心中难免有些怅然。
见吴麟征沉默不语,李明睿似有所悟,想了想道:"殿下南来不过月余,巡视诸镇,志在北伐,如今连京城未入,可见鸿图大志,殿下一路南行尤重新军。今以新军托公,公切莫大意,乃殿下所赖耳,有负殿下。公若不擅兵事,殿下必有妥当安置。"
"哎!"吴麟征闻言,长叹一声,"吴某非计较之人,更不敢负殿下所托,实不擅长统兵矣!"
顿了一下又道:"今新兵剧增,基层军官甚缺,陈鲁烟又去山东。实是无人矣。你此番入京或言阁老大人,或言史兵部速调拨人来,极速补充兵器。"
"李某记得,记得,且去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