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好拍摄计划,喻少榛开始了每天泡在医院里的生活。
日子过得确实如白希所说,早上晚上都能见到路识青。
不过也仅限于见到而己。
医援队工作量不小,他不可能为了自己那点小心思成天往路识青办公室里钻。
大多数时间都待在病房里,跟格桑梅朵搞好关系。
拍摄人像就是这一点麻烦,出不出片,片子能不能打动人心,除了考验摄影师的个人技术,考验运镜和故事完整度,还有一部分原因取决于被记录者呈现出来的状态。
小孩子和大人不同,即使格桑梅朵是个配合度很高的小孩,但她依然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紧绷时下意识表现出来防御状态。
这一点喻少榛也非常可以理解。
没有人能在医院这么压抑的地方依旧能保持心态平和。
纪录片既然是给慈善基金会用的,呈现出来的视觉效果最看重的就是“温度”二字。
为了做好,喻少榛决定没事的时候都待在病房里跟格桑相处,先格桑搞好关系,再让格桑卸掉防备。
好在他本人很喜欢跟小朋友待着。
遑论格桑这么乖巧的小朋友。
喻少榛经过医生同意后,去到病房。
当时格桑正在打点滴,六岁的小朋友躺在病床上,儿童病号服穿在她身上空荡荡的。
这孩子太瘦了。喻少榛想。
心肺一体,格桑的心脏不好,带动着肺部也有很大的炎症,她黑瘦的小手上扎着留置针,不哭不闹。
甚至在看见喻少榛时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拿出作业本问他她不会做的题。
妈妈跟她说了,这个叔叔帮了她们家很大很大的一个忙。所以在格桑的心里,喻叔叔是很厉害,无所不能的。
但喻少榛还真不是。
就比如现在小学一年级的题,他就不是很会。
喻少榛扯了个椅子在床边坐下,接过格桑递过来的课本,低头看着上面的“ai ei ui ao ou iu ie ue er”一脸茫然。
每个字母他都认识,放在完整的拼音里他也会读,但连在一起……
这是个什么东西!
他小时候拼音是这么学的吗?
这跟小王不叫小王,叫“点竖勾点、横横横竖”有什么区别!
格桑看过来的眼神求知若渴,喻少榛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实水平,顿了顿,眼珠一转,用忽悠路识青那套方式忽悠格桑:“……让我来考考你汉语学的怎么样,你读一遍我听听。”
格桑磕磕巴巴的读完,小心翼翼的问喻少榛:“我读的对吗。”
喻少榛啪啪鼓掌:“太对了!发音标准!字正腔圆!好的语文学完了我们现在换下一个学科吧。”
说完,他“啪”地一声阖上语文书,拿起床头的一本数学习题册。
1+1=2他总不能不会了吧。
门外,路识青看了全程,连裴青寂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的都没注意到。
“又看前男友呢?路医生。”裴青寂看过来的眼神里带着明晃晃的揶揄的笑。
路识青不耐烦的转身,甩给裴青寂一个冰冷的眼神:“你这么闲,会让我以为你是在发愁前男友太多,不知道看哪个。”
一句话给裴青寂噎住了。
背后是护士台,裴青寂不好说太多,气呼呼的转身回办公室,走前抬起胳膊在手表上点了点:“还剩两周半啊。”
-
接下来的几天,每次路识青从病房门前路过的时候,都能看见喻少榛在陪格桑做题。
学语文的时候很少,大多数时候都是带着格桑读英语。
喻少榛发音很标准,头腔共鸣每个单词都带着浓厚的伦敦腔,清爽的少年音听起来比录音带里都好听。
每当这时,格桑便会在一旁会用很崇拜的眼神看着喻少榛。
偶尔,也会遇见两人在学数学。
数学是格桑最不擅长的学科,每做几道题,就会不自觉地皱起小脸,苦大仇深的眼神仿佛要将练习册给看个窟窿出来。
格桑专心思考,自然也就注意不到她床边跟他一样拧着眉的喻少榛。
倒是便宜了站在门外的路识青,看得清清楚楚。
时间一晃过去三天。
路识青看完上午的门诊,准备去病房带格桑检查一下她这几天肺部消炎的情况。
刚走到病房门口,还没等敲门进去,就看见格桑在床上抹眼泪。
喻少榛背对着门口,路识青看不见他的表情。
要进屋的脚步顿了顿,停住。
听见格桑哭着问喻少榛:“小喻,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学校跟大家一起上课?”
“喻哥哥”“喻叔叔”听起来都怪怪的,两人熟了之后喻少榛就一首让格桑这么喊他。
床头柜上堆着几团用过的纸巾,喻少榛没哄过孩子,一时间也有些束手无策,沉默半晌后,问格桑:“别的小朋友都盼着放假,你怎么这么喜欢上学啊?是在这住着不舒服吗?”
格桑边抹眼泪边摇头,鼻子堵着声音闷闷的:“身体舒服了,但是心里不舒服。”
本就高原红的脸蛋被小丫头用力一擦显得更红了,还挺可爱的。
喻少榛一笑,问她:“心里怎么不舒服了?”
格桑吸了吸鼻子,红着的鼻尖看起来很委屈。好半天后,才磨磨唧唧的从枕头下面拿出练习册,说:“我好几天没听课,这些题都不会做了。”
多有上进心的小孩啊!喻少榛记不清自己上小学的时候什么样了,但绝对不是爱学习的那种。
他无奈的笑了下说:“没关系,不会做我教你,我教的比老师好。”
门外的路识青沉默了:……昨天不知道是谁一道找规律的题还需要百度。
格桑听后摇头拒绝,一抽一抽的把自己的意思跟喻少榛表达清楚:“我的意思是……这些题我上周还会……这、这周就不会了。”
喻少榛懂了。
这就跟,同样是躺床上玩手机,躺家里床上玩跟躺医院床上玩是两种感觉,一样的道理。
尽管医院有随叫随到贴心照顾她的医生护士,有每天晚上来看她的妈妈,但格桑还是感觉到了什么。
越小的孩子越敏感。
喻少榛叹了口气,低头好好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重新开口。
端着故作轻松的语气问格桑:“嗨,我还以为什么事呢?”
孩子某种程度上是大人的投影,你给她灌输什么样的情绪,她就会给你什么样的回馈。
喻少榛故意这么说,也是变相的在暗示格桑放轻松,不要那么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