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雕花窗棂，苏潋薏接过热帕子敷脸，蒸腾的雾气里眼角那颗泪痣若隐若现。
她指尖拂过妆台上那盒新送来的螺子黛，漫不经心地吩咐。
“今日天光好，把绣架搬到棠梨树下罢。”
她对着铜镜将最后一支双凤钗插入云鬓。
待青霜领着人出去张罗，留秀从腰间暗袋取出一粒乌黑药丸。
“娘娘，这是新配的。”
留秀声音压得极低，“孙太医额外加了些琵鹿膏，比之前的少了些苦味。”
苏潋薏面不改色地将药丸含入口中，舌尖尝到一丝甜腥。这药她每日事后必用，如果真的有了孩子，她不确定她还会不会离开。
“不必加太多琵鹿膏，吃起来像甜丸，反而失去了药性。”
她抹去唇角一点水渍，起身时裙裾扫过留秀略微抽动的手指，“去告诉小厨房，今日的糕点少放点糖。”
日头渐高，棠梨树下光影斑驳。苏潋薏银针翻飞，丝线在素绢上游走如虹。
春风掠过枝头，雪白花瓣簌簌落在她石蓝湘裙上，宛如碎玉缀满银河。绣绷上并蒂莲己现雏形，阳光透过枝叶间隙，在她低垂的睫羽上投下细碎金光。
唇角不自觉含了三分笑意，这是她入宫后最难得的惬意时刻。
“将糕点挪过来些。”
她有些饿了。
苏潋薏正专心自己的刺绣，想着赶紧绣完这针吃些点心。
她抬头却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青瓷碟子递到眼前，那分明是男人的手，拇指上龙纹玉扳指在阳光下泛着光。
一时不留意，针尖蓦地刺入指尖，血珠顿时沁入莲心。
她有些仓皇地抬头，正对上萧承璟含笑的眼，帝王不知何时悄然而至，玄色常服上锦线绣的暗纹在光下若隐若现，像是蛰伏的龙。
“陛下。”她作势要起身行礼，却被他按住肩膀。
萧承璟自然地站在留秀方才的位置。“朕说了，独处时不必拘礼。”
他捻起那块糕点，“尝尝？”
苏潋薏垂眸就着他的手轻咬一口，酥皮碎裂的声响格外清晰，杏仁的醇香在唇齿间漫开，竟掺着一丝熟悉的玫瑰蜜味。
她喜欢吃玫瑰酥，但不是很喜欢玫瑰制作的蜜。
“这糕点做的倒是别致，吃起来既有杏仁的酥香又有玫瑰的甜腻，只是......”
她忽然蹙眉，“到底不如玫瑰酥。”
她垂下眼睫，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遗憾：“青霜早间去御膳房，说玫瑰酥的原料还未备齐。”
萧承璟眼神暗了暗，拇指抚过她唇角：“既然喜欢这糕点，便多用些也好，是不是换换，玫瑰酥过于甜腻不宜多用。”
苏潋薏心头猛地一颤。难道他察觉了什么？正欲试探，萧承璟突然起身，顺势握住她的手将她带起。
“不早了，让人传膳吧。”
膳桌上摆着八宝鸭和冰糖燕窝，都是她平日爱吃的，萧承璟亲自盛了碗火腿鲜笋汤放在她面前：“江南刚贡来的春笋，先喝些暖暖身子。”
“陛下今日似乎格外高兴？”
萧承璟夹了块八宝鸭到她碟子：“江南一片最近不甚太平，朕准备半月后南巡，皇后一同前去吧，刚好路过临安。”
他状似无意地补充，“你也许久未见你兄长，你兄长新得了麟儿，皇后可去探望一二。”
银筷在苏潋薏手中一滞。
一年前兄长被赐婚的场景恍如昨日，而那位情投意合的云姑娘，终归是与兄长有缘无份。
“多谢陛恤，臣妾......确实还未见过小侄儿。”
她强咽下喉间异样，强自镇定地去舀汤，却没见萧承璟眼中的恼意。
姜片的辛辣在舌尖炸开，苏潋薏被呛得眼角发红，恍惚间听见萧承璟漫不经心道：“若是这次你兄长需要朕赐婚，朕欣然允之。”
这句话像把钝刀狠狠捅进旧伤，所以他明知兄长有意中人？
苏潋薏想起兄长之前那封书信，便觉得是自己对不住兄长，但她别无他法。
此刻她心中憋着一团火，心底烦躁得很，萧承璟在发什么疯？刚刚还好好的，这会又出言刺她。
他是皇帝，他是皇帝，他是皇帝，她在心底默念三遍。
苏潋薏压下心中的情绪，嘴角勾起一抹假笑：“多谢陛下关心，但陛下赐婚哥哥才得了一位妻子，何来再赐婚一说。”
她顺势转移话题，“此次南巡，可要带哪位妹妹同行？臣妾好早作安排。”
萧承璟面上情绪不明，不知是否满意她的反应，只是又夹了块蜜汁火方：“你是皇后，宫嫔随行名单由你定夺。”
他顿了顿，“太后年事己高，经不起舟车劳顿，但她特意嘱咐带上大公主。”
“大公主？”
苏潋薏诧异，那个看她如看杀母仇人的孩子？
萧承璟见她得反应，挑了挑眉，问：“怎么？皇后很诧异？”
“臣妾不敢。”
她迅速调整表情，声音却比平日低了几分，“只是公主还年幼，此处路途辛苦，臣妾想着是否需要特别安排人照看？”
“母后的意思是让大公主跟着你。”
苏潋薏心头一闷，大公主明显埋怨她，她怎么照顾得好她，而且太后既然把大公主交给她，指定不允许有一丝差错，她也不想给人当继母去讨好她。
“臣妾恐怕......”
就在她组织言语准备婉拒时，一只温热的手突然覆上她冰凉的手指。
萧承璟不知何时挪到了她身侧，温热的唇贴在她耳畔，明明是一件让人心烦的事，但他声音温柔得像在说情话，毫不在意。
“慌什么？母后给大公主身边安排有西个嬷嬷，她身边又有众多宫婢轮流值守。你只需每日问一句平安，就算尽到嫡母之责了。”
他说话时气息灼热，却让苏潋薏心头一阵怪异，这般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只无关紧要的猫儿狗儿。
他知道她的担忧，也明白太后意思，但态度确实很让人捉摸不透。
可那是他的亲生女儿，他真的会爱人吗？
苏潋薏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忽然明白或许是因为大公主是女儿家，又或许是因为萧承璟从来没有对大公主有过真正的父爱。
最终她乖顺地应下：“臣妾明白了，定会好好照顾公主殿下。”
她靠在他肩头，目光却落在窗外一晃而过的杏色衣角上，上面的花纹是孩童才会穿的。
萧承璟没有看见她的视线望向，唇角勾起一抹笑，夸赞道：“皇后贤良。”
突然他忽然打横将她抱起，惊得她低呼一声，“既然要出远门，这几日就该抓紧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