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七年，冬。
第一场雪悄然而至，将江南的屋檐街巷染成一片素白。
苏潋薏拢了拢身上的藕荷色棉袄，呵出一口白气，看着它在冷空中消散。
她站在“玲珑阁”的门槛内，望着外面飘落的雪花，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浅笑。
“夫人，东街李府的小姐派人来问，那支梅花簪可做好了？”
丫鬟青杏从里屋探出头来。
苏潋薏转身，发髻上那支自制的银丝缠花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昨日就完工了，放在红木匣子里，你去取来。”
她的声音如同冬日里的一缕暖阳，温润而不刺眼。
回到里屋，苏潋薏坐在红木案几前，面前摊开着账本。
炭盆里的火苗噼啪作响，驱散了初冬的寒意。
她纤细的手指在算盘上灵活拨动，算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开业三个月，玲珑阁的生意比她预想的还要好。江南的贵妇小姐们对她设计的首饰爱不释手，尤其是那些融合了西季花卉元素的发簪，几乎供不应求。
“一百二十两......”
苏潋薏轻声念出这个月的盈余，眼中闪过一丝欣喜。
这笔钱又给小满买些新奇的玩具。
正当她沉浸在喜悦中时，外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苏潋薏眉头微蹙，放下毛笔快步走出。
铺子里，一位身着绛紫色锦缎袄裙的女子正高声指责：
“这就是你们玲珑阁的首饰？戴了三日就褪色！还说什么江南独一份，分明是骗人的把戏！”
女子约莫二十出头，面容姣好却因怒气显得有些狰狞。
她手中举着一支发钗，钗头的蝴蝶翅膀确实己经失去了原本的光泽。
周围几位挑选首饰的客人纷纷侧目，窃窃私语起来。
苏潋薏见状，缓步上前，向女子福了福身：“这位小姐，不知可否让我看看这支发钗？”
女子冷哼一声，将发钗丢在柜台上：“看吧，看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苏潋薏小心拾起发钗，指尖轻轻抚过蝴蝶翅膀。忽然，她眉头舒展，抬头微笑道：“小姐，这支发钗并非出自玲珑阁。”
“胡说，我明明就是在你们这里买的！”女子声音陡然提高。
苏潋薏不慌不忙，从柜台下取出一个锦盒，打开后里面躺着一支几乎一模一样的蝴蝶发钗。
“小姐请看，玲珑阁的发钗，蝴蝶翅膀用的彩贝，经特殊工艺打磨而成，绝不会褪色。”
她将两支发钗并排放在一起，“而您这支，用的是普通漆料，做工也粗糙许多。”
围观的一位夫人凑近看了看，点头道：“确实如此。苏夫人的玲珑阁，江南闻名，怎会做出这等劣品？”
女子的脸色由红转白，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苏潋薏见状，温和地说：“想必是小姐记错了购买的地方。若您喜欢这支蝴蝶钗，玲珑阁可以为您重新定制一支，只收半价。”
女子支吾几句，抓起自己的发钗匆匆离去。
铺子里又恢复了平静，客人们对苏潋薏的处事方式赞不绝口，反倒促成了几笔生意。
黄昏时分，雪停了。
店中伙计送走最后一位客人，见天晚，苏潋薏便吩咐今日早日关店，正准备关门，忽听门外传来清脆的童声。
“娘亲！小满来接你回家啦！”
“娘子，这是急着去哪？”
清朗的男声带着笑意响起。
苏潋薏抬头，看见林隼单手抱着小满站在门前，另一手还提着个食盒。
他玄色大氅上落满雪花，眉梢却凝着水珠，显然是匆匆赶来的。
五岁的小满从父亲怀里探出身子，张开戴着兔毛手笼的小手：“娘亲抱！”
她梳着双丫髻，发间别着苏潋薏亲手做的梅花小银梳，活脱脱像个年画娃娃。
林隼首勾勾地盯着她，眉弓投下的阴影里藏着温柔，换来苏潋薏一个无奈的笑。
她接过女儿，小满立即用冰凉的小手捧住她的脸：“娘亲，爹爹买了糖蒸酥酪，还有玫瑰酥哦！”
“咱们家小满是个小胖虫，就知道吃。”
林隼刮了下女儿的鼻尖，转向妻子时眼神温柔下来，“雪大，来接你回家。”
他取下大氅裹在妻女身上，熟悉的松木香混着风雪气息将苏潋薏包围。
苏潋薏正要随他们离开时，忽觉裙角被扯住。小满仰着脸，乌溜溜的眼睛里盛满期待：“娘亲，爹爹说可以堆雪人！”
“那，就在铺子门口堆个小些的可好？”
苏潋薏蹲下身给女儿系紧斗篷带子，“天黑了路滑，咱们得早些回去。”
林隼己经蹲在街边滚起雪球，衣摆在雪地上拖出浅浅的痕迹。
这位刺史大人将此刻像个大孩子似的，和小满争论雪人的鼻子该用胡萝卜还是桂圆核。
最后折中用了苏潋薏首饰盒里一颗多余的琉璃珠，在灯笼映照下熠熠生辉。
“像娘亲做的宝石簪子！”
小满拍着手蹦跳，发间的银梳叮咚作响。
苏潋薏解下鹅黄手巾给雪人当围脖，忽听林隼轻笑：“还记得我们初见时，你也是这样给路边冻僵的麻雀系手帕。”
苏潋薏嗔了他一眼。
归家的路上，小满一手牵着父亲，一手牵着母亲，故意踩着积雪最厚的地方走，靴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娘亲看！”
小满突然指着屋檐，“像不像你做的水晶帘子？”
原来是一排冰凌在月光下晶莹剔透。
苏潋薏正欲夸女儿观察仔细，却听小丫头又冒出一句：“爹爹说娘亲的眼睛比这些冰柱子好看多了，因为.....因为......”
她皱着小脸想不起词。
“因为会化。”
因为带着爱意所以会化。
林隼接话，目光灼灼地望着妻子。
苏潋薏笑着瞧了他一眼，冰凉的温度却让他心头滚烫。
转过槐树胡同到了刺史府，府邸下的红灯笼在风雪中摇曳，府门口照顾小满的吴妈妈正等着他们。
小满突然挣脱父母的手，边跑边喊：“吴妈妈！我背会了《咏雪》！”
稚嫩的童声在雪中回荡：
“一片两片三西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