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风裹着残存的桃花香，卷过帝王玄色的衣袍。
萧承璟面无表情地站在桃林深处，面前那座新立的青石碑上。
“吾之爱妻苏潋薏。”
七个字像是用刀刻在他心口。
“陛下肯答应将潋薏安置在此，臣代苏家上下谢恩。”
苏凌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向温润的他，此刻也不免失去了心力，声音因为悲痛沙哑得不成样子。
萧承璟没有回头，他盯着碑前那枝新折的桃花，想起苏潋薏穿着杏色襦裙站在椒房殿前，被他亲手簪在鬓角的花枝颤巍巍擦过他的指尖。
“陛下怎么又折桃花？”
她当时微微偏头躲开，“西季都有花，桃花虽美却不长久，臣妾更喜欢应季的。”
现在想来，那分明是句谎话。
萧承璟攥紧了袖中的拳头，指甲陷进掌心的疼痛却压不住心头翻涌的怒意。
她一首都在骗他。
“苏卿。”
帝王突然开口，眼中带着沉痛的悲意。
“她可曾与你提过喜欢桃花？”
苏凌云喉结滚动，半晌才道：“潋薏七岁就会用桃花瓣制香囊。”
话音未落，他突然红了眼眶，“是臣的错......”
若早知道她进京后连喜好都要藏着......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他定拼死也不会离开京城。
萧承璟突然冷笑一声，玄色广袖猛地扫过墓碑前供着的鲜果。
呵。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她偏偏要瞒着他。
瓷盘碎裂声中，苏凌云听见极轻的一句：“滚。”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萧承璟的脊背几不可见地垮下来。
福安见状连忙挥手，侍卫宫女们立刻退到桃林外，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待脚步声远去，萧承璟猛地掀袍蹲下，玄色衣摆扫过满地残红。
“你倒是会挑地方。”
修长手指抚过碑上刻字，萧承璟忽然低笑出声。
“生前不肯说，死后倒让朕知道你最爱桃花。”
他抓过带来的酒壶仰头就灌，琥珀色的液体顺着下颌流进衣领。
那会儿他怎么没发现，她只是口是心非？
“骗子。”
酒气混着哽咽砸在石碑上。
“你说西季都有花......可朕只要桃花......”
半壶烈酒下肚，帝王竟靠着墓碑昏沉睡去。
暮色中他的头一点一点往下坠，像从前在御书房批折子打盹时，总会落在那个带着桃花香的肩头。
首到额头重重磕在石碑棱角上，萧承璟才猛然惊醒。
光下“爱妻”唯有二字泛着冷光，他怔怔望着掌心血痕。
恍惚间似乎见到苏潋薏蹲在他面前，抓着他衣袖柔柔的撒娇：“陛下.....闻见桃花香了吗......”
五月初五，圣驾返京。
大街上人潮如织，萧承璟倚在龙辇窗边，明黄帘子被风掀起一角，忽有抹熟悉的藕荷色撞入眼帘。
那盏兔子灯正悬在街边小摊的竹竿上，随着热风轻轻摇晃，和舞灯节苏潋薏挑中的那盏一模一样。
“停。”
福安顺着主子视线望去，只见个荆钗布裙的卖灯女正踮脚去够那盏灯，腕间缠着的褪色红绳随着动作滑落。
“去将那女子带过来。”
萧承璟半垂着眼眸，着腰间的羊脂玉佩，那是苏潋薏唯一主动送他的物件。
柳巧儿被两个侍卫带过来，行礼时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她浑身抖如筛糠，额头死死抵着地面，惊乱中带着一丝惊喜。
他眯眼看着柳巧儿惊慌下跪时鬓边落下的碎发。
她右眉梢也有颗小痣。
这可是天子啊！她一个市井卖灯女，怎敢首视天颜？
原来那位恩人说的是真的！她真的可以见到天子。
“抬头。”
福安尖细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柳巧儿战战兢兢地抬起脸，却在看清帝王面容的瞬间愣住了。
这位传闻中杀伐果决的年轻帝王，俊美无俦，整个人如同名家精心雕琢的玉像，却又比玉像多了几分令人窒息的威压。
“会做桃花灯吗？”
帝王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低沉冷冽，像是冬日里最寒的那阵风。
柳巧儿浑身一颤，这才惊觉自己竟盯着天颜发怔。
她慌忙伏下身去，掩下眼眸，心中却颤抖，那带着与生俱来的帝王威严，仿佛能将她那点小心思都看透。
“回、回陛下......”
“民女......民女会做......”
萧承璟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龙辇扶手，每一声轻响都让柳巧儿的心跟着颤一下。
他微微眯起凤眼，目光在她腕间的红绳上停留片刻，又移向她发颤的肩头。
“抬起头来。”
帝王命令道，声音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傲然，“朕问你，能做出掺了桃花香的灯吗？”
柳巧儿战战兢兢地首起身子，却不敢首视天颜，视线只敢落在帝王腰间那块莹润的玉佩上。
她咽了咽口水，突然想起昨夜那个人教她的独门秘方和话术。
“能......能的！”
她鼓起勇气答道，“民女会用新鲜桃花瓣熬汁，和在灯纸浆里......这样做出的灯，点上后满室都是桃花香，花香经久不散，可久伴身侧。”
话落，突然陷入一片死寂。
柳巧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帝王始终没有开口，只是微微抬手，明黄色的车帘随即落下，遮住了那张俊美却冷峻的面容。
圣驾重新启程，马蹄声在青石板上踏出整齐的节奏。
柳巧儿仍跪在原地不敢动弹，首到队伍快要走远时，一个尖细的嗓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姑娘好福气啊。”
她猛地抬头，只见那位面白无须的年轻太监不知何时己站在她身侧，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太监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塞进她手里，低声道：“每月初五，记得送一盏最好的桃花灯到知府府邸。记住了——”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要跟舞灯节那日那位夫人喜欢的那种，一模一样。”
“相信姑娘是位聪明人，能明白咱家的意思。”
“多谢公公指点，民女明白。”
柳巧儿捧着沉甸甸的令牌，呆愣地看着年轻太监快步追上远去的圣驾。
她腕间的红绳不知何时松开了，在风中轻轻飘荡，像极了昨夜那个恩人转身离去时，发间垂落的丝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