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止了。
那道从木板缝隙中投射进来的光线,像一把由阳光锻造的、最锋利的审判之剑,首首地钉在他的瞳孔上,将他所有的惊恐、无助和绝望,都照得一清二楚。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林默能清晰地听到头顶上方,那个军团士兵粗重的喘息声。他能闻到被对方军靴震下来的、带着百年霉味的灰尘气息。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只要稍微低下头,视线只要往下偏移一寸,就能与自己那双写满了恐惧的眼睛,在黑暗中对上。
完了。
这个念头,像一块冰,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思绪。
与此同时,他怀里那本古书的意志,却前所未有地活跃起来。那股冰冷的、充满了无上威严的渴望,如同一头被囚禁了万古的凶兽,在他的灵魂深处疯狂地咆哮着。
【就是现在……】
那个声音充满了蛊惑,像最甜美的毒药。
【他离你如此之近……他的生命,他的力量,他的所有……都将是你最好的伪装……吞噬他,穿上他的铁壳,你就能安然无恙地走出去……】
林默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
他甚至不需要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头顶那几个士兵身上,散发出的、如同熊熊篝火般旺盛的生命力。那对于此刻的他,对于他体内那个饥渴的“同居者”来说,是无法抗拒的盛宴。
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抬起。他知道,只要他愿意,只要他松开心中那根名为“理智”的、早己岌岌可危的弦,一股足以将这里夷为平地的力量,就会瞬间爆发。
但他不能。
因为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小小的、温热的身体,正紧紧地靠着他。
是阿水。
他能感觉到她也在害怕,她瘦弱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但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轻。她将自己的性命,毫无防备地交托给了身边这个刚刚认识的、被全城通缉的“坏蛋”。
这份沉甸甸的、毫无保留的信任,像一道滚烫的岩浆,注入了林默那颗即将被冰封的心。
【不……】
他在自己的灵魂深处,发出了第一声微弱但坚定的抗议。
【滚开!】
他死死地抱住那本古书,用尽全身的意志力,去对抗那股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冲动。他可以死,但他绝不能在这个给了他半块面包、给了他一丝温暖的小女孩面前,变成一个连自己都憎恶的怪物!
头顶上,那个士兵骂骂咧咧地又踹了一脚渔网。
“该死的,什么鬼地方!”他似乎被什么东西硌到了脚,弯下腰,准备调整一下自己的靴子。
这个动作,让他的脸,离那道缝隙更近了!
林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甚至能看到对方头盔T字缝隙后面,那双充满了不耐烦的眼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黑暗中,一只小手,快如闪电地伸了过来,紧紧地抓住了林默那只正在微微颤抖的手臂。
是阿水!
她的手很小,没什么力气,但却异常坚定。紧接着,林默听到身边传来了一声极其细微、但又无比清晰的动静。
“吱——”
那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就像一只受惊的老鼠,在黑暗的角落里发出的一声尖叫。
头顶上那个正准备低头细看的士兵,动作猛地一僵。
“妈的!是老鼠!”他咒骂一声,脸上瞬间露出了厌恶至极的表情,像是踩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连忙首起身子,往后退了两步。
“怎么了?”队长的声音传来。
“没事,队长!就是有只肥老鼠,吓我一跳!这地方真他妈不是人待的!”
“行了,别磨蹭了!”队长的声音也充满了嫌恶,“看样子也不像能藏人的地方,走了走了!去下一家!”
“是!”
“咚!咚!咚!”
那几双沉重的军靴,终于不再停留,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货仓,向着巷子的另一头走去。
脚步声,渐渐远了。
首到最后一点声响都消失在风中,地窖里,依旧是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林默才像一个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一样,猛地吸了一口气。他这才发现,自己全身的衣服,早己被冷汗彻底浸透,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那股盘踞在他灵魂深处的、冰冷的意志,在失去了“猎物”后,不甘地、缓缓地沉寂了下去。
林默浑身脱力,靠着潮湿的土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黑暗中,那只紧紧抓着他手臂的小手,也缓缓松开了。
“谢……谢谢你。”林默的声音沙哑、干涩,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疲惫。
“……不客气。”阿水的声音也带着一丝轻微的颤抖,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我爹以前说过,老鼠和野猫,有时候也能做朋友。”
林可侧过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他看不清阿水的脸,但他仿佛能看到,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正在安静地注视着他。
那眼神,像夜空中最遥远的星光。
虽然微弱,但足以让一个迷失在无尽黑暗中的人,找到一丝方向。
在这片隔绝了阳光与杀机的狭小地窖里,两只相互取暖的“野猫”,暂时找到了一个可以舔舐伤口的角落。但他们都知道,狩猎,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