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咀嚼的动作，猛地停住了。
那块又干又硬的黑面包，瞬间在他的嘴里变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他全身的肌肉都在一瞬间绷紧，眼神中的最后一丝温情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淬了冰的警惕。
他握着面包的手，因为过度用力，指节己经发白。
这个小女孩……她都知道了什么？
“坏蛋？”林默的声音沙哑得像两块砂纸在摩擦，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这两个字，试图从女孩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恶意。
但他失败了。
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厌恶，只有一种近乎天真的、毫不掩饰的好奇。
“对啊，”阿水抱着膝盖，晃了晃小脑袋，理所当然地说道，“今天早上，那些‘铁罐头’在城里到处贴告示，画得就是你。虽然画得一点都不像，告示上那个人看起来比你可笨多了。他们说你是什么……‘织魂秘盟的余孽’，杀了好多人，谁要是能把你抓去领赏，就能拿到十枚亮晶晶的‘纯晶’呢！”
她说到“纯晶”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但随即又撇了撇嘴，像个小大人一样补充道：“不过我猜，他们肯定是在骗人。那些铁罐头什么时候这么大方过？我爹以前说过，当官的嘴里，吐出来的东西比烂鱼肚子里的还臭。”
林默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一点。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沉默地、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孩。
“你……不怕我？”他问出了自己最不解的问题，“你既然知道他们要抓我，为什么还要救我？把我交给他们，你就能拿到赏金。”
“把你交出去？”阿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咯咯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口不算整齐但很干净的白牙，“得了吧，就我这小身板，还没把你拖到城主府，就先被路边那群饿疯了的野狗给分了。再说了，”她用下巴指了指林默被包扎过的伤口，“我看见你的时候，你正被那几个要饭的堵在巷子里。那几个家伙我认识，坏得流油。能被他们欺负，你肯定也不是什么厉害的坏蛋。”
这理由……简首是乱七八糟，却又带着一种无可辩驳的、属于底层小人物的生存逻辑。
林默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自己不是坏蛋？可那些士兵的死，的确与他有关。说自己是？他又如何对一个给了他半块面包、为他包扎伤口的小女孩说出这种话。
阿水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她从木箱上跳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走到林默身边，一屁股坐下。
“行了，别想了。”她将一小根不知从哪儿捡来的鱼骨头，在地上画着圈，“我救你，就是看你顺眼。你跟我一样，都是没家的野猫。在这墨染之城，野猫不互相舔舔伤口，很快就会死的。”
她的话，像一根温柔的针，轻轻刺破了林默心中那层坚硬的、由恐惧和仇恨结成的冰壳。
是啊。
没家的野猫。
他看着阿水那张灰扑扑但充满生机的小脸，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了。自从孙爷爷去世后，这是他第一次，从另一个人身上，感受到了一丝不含任何目的的、纯粹的善意。
他低下头，不再犹豫，大口地将剩下的黑面包全都塞进了嘴里，用力地咀嚼，吞咽。
就在这时，货仓外面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沉重的脚步声。
“咚！咚！咚！”
又是那种“铁罐头”独有的、令人心悸的节奏！
“这边的巷子搜过了吗？”一个粗暴的声音吼道。
“报告队长，还没！这里又脏又臭，那些叛逆应该不会躲在这种地方吧？”
“少废话！城主有令，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给我进去搜！一间一间地搜！”
林默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猛地站起身，像一只被猎犬惊吓到的兔子，手足无措地环顾着这个小小的货仓，却发现这里根本无处可藏。
“别动！”
阿水却比他冷静得多。她一把拉住林默的胳膊，将他拽到了货仓最里面的一个角落。那里堆着一堆破烂不堪、散发着浓烈腥臭味的渔网。
她熟练地掀开渔网，下面竟然露出了一块半掩着的地板。阿水用力将地板拉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漆漆的地窖入口，出现在两人面前。
“快！进去！”她催促道。
林默来不及多想，立刻钻了进去。阿水也跟着跳了下来，然后从里面将那块地板重新盖好，最后还将那堆腥臭的渔网拖了过来，盖在了入口之上。
地窖里，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空间狭小得可怕，林末几乎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和阿水的心跳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和陈年鱼干混合的味道，呛得他几乎想咳嗽。
他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将身体蜷缩起来，一动也不敢动。
他怀里的那本古书，在此刻仿佛也感受到了危险，变得像一块寒冰，紧紧地贴着他的胸口。一股冰冷的、嗜血的意志，又开始像毒蛇一样，在他心底缓缓苏醒。
他甚至能“看”到外面那些士兵身上，散发出的、如同火焰般旺盛的生命力。
【吞噬他们……】
那个充满诱惑的声音，又一次在他灵魂深处响起。
【只要你愿意，他们都会成为你的养料……就像之前那样……】
不！
林默的牙关都在打颤。他死死地抱着那本书，用尽全身的意志力，去对抗那股来自灵魂深处的渴望。他害怕，他怕自己一旦失控，第一个受到伤害的，就是身边这个救了他、信任他的小女孩。
就在这时，货仓的门，被人“砰”的一脚踹开了。
“咚！咚！咚！”
沉重的军靴，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林默能感觉到，那些“铁罐头”就在他们的头顶，来回走动。
“真他妈的臭！”一个士兵咒骂道，“这地方能藏人？鬼才待得下去！”
“别抱怨了，快点检查完走人！”队长的声音充满了不耐烦。
一个士兵似乎被脚下的渔网绊了一下，他骂骂咧咧地抬起脚，狠狠地踹在那堆渔网上。
“砰！”
这一脚，正好踹在了地窖入口的盖板上。
一块松动的木板，被震得错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隙。一缕光线，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瞬间刺破了地窖里的黑暗，正好照在林默那双写满了惊恐的眼睛上。
他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