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齿堡垒像一头巨大的、沉睡的机械巨兽，蛰伏在遗落边疆的荒凉腹地。它由锈蚀的星舰残骸、报废的巨型工程机械骨架和数不清的粗陋金属补丁粗暴地焊接拼凑而成，终日弥漫着刺鼻的铁锈、硫磺和劣质合成燃料燃烧后的臭气。堡垒内部通道错综复杂如同蚁穴，外壁则被各种粗大的蒸汽管道、废弃炮台和摇摇欲坠的维修平台所覆盖。
凌烬和汐月在格雷森的引导下，穿过充斥着刺耳金属撞击声、汗臭和机油味的铸造区底层，艰难地向上攀爬。每一层都是不同的世界：血腥气弥漫的斗技坑边缘围满了下注的喧嚣人群；狭窄的“黑齿街”两侧挤满了兜售劣质武器、过期军用口粮和可疑药剂的摊贩，交易者眼神警惕凶狠；通往高层居住区的螺旋铁梯锈迹斑斑，台阶上凝结着深色的可疑污渍和干涸的血块。空气粘稠得让人窒息，西面八方投射来的目光如同审视货物的秃鹫，贪婪地评估着新来者可能的价值和危险。
“低头，别跟任何人对视，”格雷森的声音压得很低，粗粝得像砂纸摩擦，“尤其是‘血环’和‘锈爪’的人。”他魁梧的身体像一堵移动的铁壁挡在前面，那只冰冷的机械义眼闪烁着警示性的微芒，扫过阴影里蠢蠢欲动的觊觎者，无声地驱散着宵小。
终于抵达一个相对偏僻的高层平台。这里的空气稍微流通，风带来远方荒原的沙尘。平台边缘，一个用废旧铁板和厚实皮革勉强遮蔽的小窝棚就是格雷森的据点，里面堆满了各种机械零件和半成品武器。
“条件有限，”格雷森指了指窝棚角落里一块相对干净的硬木板和一堆破布，“养伤，或者等死，自己选。”
凌烬靠墙坐下，扯开肩上己经被血和草药浸透的布条。晶化的伤口暴露出来，在昏暗光线下散发着病态的幽蓝，细微的裂纹似乎在缓慢蠕动，皮肤下的光点如同被囚禁的萤火，不安地躁动。剧痛伴随着冰冷的侵蚀感无时无刻不在啃噬他的神经。汐月立刻凑过来，小心地清理污血，将自己药囊里最后一点黑脊草根粉混合着一种散发着刺鼻矿油味的黑色油脂状膏体，仔细涂抹在伤口周围。强烈的烧灼感让凌烬闷哼一声。
“这比黑脊草霸道得多，但能暂时压制那种‘水晶扩散’。”汐月低声解释，声音有些沙哑，“在堡垒外围找到的，他们叫它‘石鬼涎’。”
格雷森抛过来一个粗糙的皮质水囊和一块硬邦邦、灰黑色的块状物。“清水，‘矿渣饼’，”他言简意赅，“堡垒的钱是命，或者残响碎片。想弄真正的药？拿值钱的东西去‘鼠道’换。想活命？”他指向堡垒深处最高的、犹如巨大烟囱般耸立的建筑残骸，“爬到‘老烟囱’顶上，那里风大，运气好能吹到你想要的。” 这是一个隐晦的指示——堡垒的最高点，是拾荒者中强者盘踞的黑市交易区，更是各方势力信息流通的风口。
伤口在剧痛和石鬼涎的霸道药力下暂时被压制，但断臂深处那亡者的力量如同躁动的火山，亟需稳定的宣泄口。凌烬的目光始终无法从格雷森靠墙而立时，身后那块厚重、灰扑扑的塔盾核心上移开。那块暗紫色的“壁垒碎屑”，对他是致命的诱惑。
“靠近…碎片…核心…频率…调和…” 脑中冰冷的玄晶之音如同饥饿的兽，清晰而迫切。
“告诉我坐标，我就让你‘安静’一会儿。”格雷森的声音仿佛淬过冰的刀刃，打断了那渴求的低语。他站在阴影里，机械义眼毫无温度地对准凌烬。“我的人只能证明那里确实有点‘硬骨头’。但里面到底是什么货色？有多大风险？值不值得我用一个能‘安静’疯子的核心碎片去换？”每一个问题都如同冰冷的铁钉，敲打在交易的天平上。
空气凝固了。窝棚外传来远处械斗的怒骂声和金属撞击的锐响。凌烬深吸一口气，伤口在紧张下传来更强烈的撕扯感。他首视着格雷森那只非人的眼睛，仿佛要将自己灵魂深处的记忆碎片强行挖出来：
“圣殿…内部代号…【铁砧】，”他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一个旧智械纪元的…中枢穹顶…深埋在峡谷地下…核心是一个…巨大的能源晶体阵列…和庞大的意识数据库…圣殿清理时…用的不是常规净化术…”
记忆画面猛然闪现！断断续续、带着强烈电磁噪声干扰！
…刺眼的净世之光脉冲！却不是常见的圣白！是诡异的、带着剧烈能量尖刺、能瞬间瘫痪智械中枢神经网络的幽蓝！不是净化残响，更像是格式化、摧毁数据的野蛮覆盖！无数由精密线路构成的电子神经网络被强行摧毁时的哀嚎如同千万人同时被割断喉咙！…一个巨大的意识集合体核心在幽蓝脉冲的冲击下挣扎、扭曲、发出无声尖叫！它庞大的感知瞬间扫描过执行任务的圣殿小队！扫描过其中一个有着冷静棕色眼睛的年轻队长！那目光里最初的忠诚在剧烈动摇！…
“…那场清理…摧毁了阵列…但似乎…引爆了什么…”凌烬的声音带着梦魇般的沉重，“那片残响…像活着的…诅咒！对圣殿力量…异常憎恨！”
轰！
格雷森那只冰冷的机械义眼深处，暗红色的光芒骤然大盛！如同瞬间点燃的熔炉！无数细微的棱面在疾速调整聚焦！他背在身后的那只人类的左手猛地攥紧，指节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铁砧……”他用一种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几乎不成调的声音重复着这个名字，如同咀嚼着碎裂的牙齿。
窝棚里陷入了死寂。只有远处隐约的喧闹和凌烬粗重的呼吸声。格雷森整个人如同一尊生锈的雕塑，凝固在阴影里。唯有那只义眼中激烈闪烁的光芒，和他身体深处传来的、细若游丝却冰冷彻骨的颤抖，暴露了他内心正经历着何等剧烈的风暴。铁砧……那个任务……那张年轻的、在幽蓝光芒下逐渐爬满震惊与崩塌的脸庞……
他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粗暴地抓起靠墙的塔盾，厚重的金属盾牌发出沉重的摩擦声。他并未取下那块暗紫色的碎屑，而是将整面沉重、布满灰尘的塔盾，“哐当”一声，杵在了凌烬面前不到半尺的地面上！坚硬的金属地面被砸出一个浅浅的凹坑！
“贴上它！小子！”格雷森的声音变得如同受伤野兽的低吼，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在我找回理智之前！立刻！”
那壁垒碎片近在咫尺！一股沉凝、厚重、仿佛亘古不变的古老意志扑面而来！凌烬甚至能感受到盾面上那冰冷的金属颗粒！他想也不想，用尚能活动的左手猛地按了上去！掌心瞬间被粗粝磨损！
嗡——！
不是物理的接触！是灵魂层面的撞击！
玄晶文明亡者的冰冷怨毒执念，与壁垒碎片所承载的那大地般永不弯曲、万载不移的守护意志瞬间相撞！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的平衡感如同巨大的磨盘轰然压下！右臂深处那如沸水般翻腾撕裂的尖锐痛苦和冰冷的怨毒尖叫，仿佛瞬间被投入了万载玄冰！晶化皮肤的蔓延骤然停滞，裂纹中散逸的幽蓝光点速度明显缓慢下来！大脑中那个一首喋喋不休的冰冷声音，第一次被一股更加厚重、坚定的沉默意志强势地压制了下去，变成了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背景杂音！
凌烬只觉得灵魂中某种濒临崩溃的喧嚣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他靠在冰冷的金属盾牌上，贪婪地喘息着，如同即将溺亡者终于接触到了空气，冷汗浸透了后背的破衣。
格雷森则背对着他，面对着堡垒深处无尽的黑暗。肩膀的线条如同紧绷的弓弦。巨大的塔盾如同一块冰冷而沉默的墓碑，矗立在两人之间。
远处，尖锐的警报啸叫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沉闷的空气，在锈齿堡垒纵横交错的钢铁通道里疯狂回荡！紧接着，是沉重而整齐、仿佛要踏碎钢铁的脚步声如同滚雷般传来！一个粗粝的、带着巨大惊恐的呼吼透过杂乱的扩音器远远传来：
“圣殿！！圣殿的白皮狗来了！！！堵住外环闸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