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那一记沉闷的、血肉被撕裂的穿刺声中,被无限拉长、凝固。
病房里刺耳的监护仪警报声、护士的尖叫、程野的怒吼……所有的喧嚣都在这一刻被抽离,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的死寂。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皮肉焦糊味和一种……冰冷的、属于金属的锈腥气。
许晚舟那只沾满鲜血的手,如同焊死在半空中。冰冷坚硬的金属笔身,被她用尽全身最后一丝狂暴的力量,深深刺入了自己腹部的绷带深处!笔尖穿透了厚厚的纱布,穿透了刚刚缝合不久、还极其脆弱的皮肉组织,精准地、决绝地……捅进了那个正在疯狂反噬、试图摧毁她的“源质”巢穴——她的右侧肾脏!
“呃——!”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扼住喉咙的、压抑到极致的痛哼,从许晚舟死死咬住的牙关里挤了出来。她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猛地向后,重重砸回病床!那只握着笔的手,无力地松开,任由那支沾满粘稠鲜血的金属笔,如同耻辱柱般,斜斜地插在她被鲜血迅速洇开的腹部绷带上!
剧痛!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仿佛灵魂都被硬生生撕裂的剧痛,从腹部的贯穿点瞬间炸开,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混合着“源质”被强行破坏后发出的、非人的、冰冷的“尖叫”,疯狂地冲击着她濒临溃散的意识!视野瞬间被一片猩红和跳跃的金星所覆盖!
“快!止血钳!加压包扎!快!”医生声嘶力竭的吼声如同惊雷,劈开了病房里死寂的凝固!
数双手同时扑了上来!冰冷的手术剪粗暴地剪开被鲜血浸透的绷带!视野里一片刺目的猩红!被撕裂的伤口、翻卷的皮肉、还有那支斜插在血肉模糊深处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笔身……触目惊心!
护士用最快的速度将大团的止血纱布狠狠按压在伤口周围!医生戴着无菌手套的手,颤抖着,却又无比精准地,用止血钳死死夹住了伤口深处一股正在汩汩涌出暗红色血液的血管断端!
“血压!心率!”医生的吼声带着破音。
“血压50/30!心率……180……室上速……还在!”护士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在监护仪按键上飞快操作。
冰凉的液体再次被快速推入许晚舟的血管。这一次,强效的镇静剂和血管活性药物混合着冰冷的绝望感,如同潮水般席卷了她残存的意识。那撕裂灵魂的剧痛和“源质”疯狂的尖啸,被强行压向意识的深渊,变成一种遥远而模糊的背景噪音。
她的视线开始涣散,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在彻底坠入黑暗之前,她最后模糊地看到,程野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那张冷峻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仿佛看到了最恐怖造物般的、深沉的凝重。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她腹部那片血腥狼藉的伤口上,钉在那支斜插的、染血的金属笔上……
然后,世界彻底被黑暗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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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深入骨髓的冰冷,混合着一种粘稠的、仿佛被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的麻木感。
许晚舟的意识如同沉船,在无边无际的、充满消毒水气味的黑色冰海中缓慢下沉。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沉重的、永恒的寂静。偶尔,会有一些尖锐的、带着金属棱角的碎片划过这片死寂——父亲(“先生”)碎裂面具后怨毒的眼睛,妹妹朝露肾脏扫描图上那炽热的光点,还有……那支深深刺入自己血肉的、冰冷坚硬的金属笔尖……
‘容器……破损……修复……’
一个冰冷、非人的、如同电子合成般的意念碎片,极其微弱地,在她意识的深渊里闪烁了一下,随即被更深的黑暗吞没。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间,也许是永恒。一丝微弱的光感,如同投入深海的萤火,艰难地穿透了厚重的黑暗。
许晚舟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视野里依旧是一片模糊晃动的白光。天花板。日光灯管。但这一次,没有了刺耳的警报声。只有一种低沉的、有规律的机器嗡鸣声,在寂静中隐约可闻。
她转动眼珠,感觉整个身体像是被拆散了又重新组装起来,每一个关节都僵硬酸痛,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腹部传来一阵阵沉闷而深远的、如同被烧红的钝器反复碾压般的剧痛。那疼痛提醒着她,那个疯狂而绝望的选择——她亲手用一支笔,刺穿了自己被“源质”侵蚀的肾脏。
她……还活着?
目光艰难地向下移动。
腹部被重新包扎过,厚厚的白色绷带覆盖着,看不到里面的惨状。但一种强烈的、被掏空了一部分的空虚感和剧痛,清晰地从那个位置传来。她的右手臂上依旧插着输液管,但旁边多了一根更粗的引流管,连接着一个半透明的引流袋,里面是……暗红色的、带着组织碎屑的血性液体。
她的肾脏……被切除了吗?
这个念头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一种沉重的、混合着巨大疲惫和茫然的钝痛。她成了一个残缺的人。一个被自己的父亲当成实验品、最终不得不亲手毁掉自己一部分来苟活的……怪物。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绿色刷手服、戴着口罩的护士走了进来,手里拿着记录板。看到许晚舟睁开的眼睛,护士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如释重负。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别乱动。”护士的声音隔着口罩传来,带着职业性的温和,“手术很成功……呃,我是说,紧急处置很成功。出血止住了。程队在外面,我去叫他。”
护士说完,快步走了出去。
手术?紧急处置?不是切除?许晚舟的思维一片混乱。
很快,沉重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程野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穿着那身便装,但脸上的疲惫似乎更重了,眼底的血丝如同蛛网。他走到病床边,拉过椅子坐下,目光复杂地看着许晚舟苍白虚弱、眼神涣散的脸。
“你昏迷了两天。”程野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失血量很大,差点没救回来。”
许晚舟的嘴唇动了动,喉咙干涩刺痛,发不出声音。
程野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她腹部厚厚的绷带上,又扫过旁边那个装着暗红色引流液的袋子。
“肾脏……没有完全切除。”程野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庆幸和更深的忧虑的语调,“你那一笔……很疯狂,但也……歪打正着。”
歪打正着?
许晚舟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笔尖刺穿了肾盂,造成了严重撕裂和大出血,但也同时……破坏了你肾脏内那个最活跃的‘源质’信号核心点。”程野的眼神变得极其锐利,仿佛在回忆手术室里惊心动魄的一幕,“手术中打开腹腔后,情况比预想的更……诡异。”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
“那些‘源质’……那些纳米金属颗粒……它们似乎拥有某种……活性。在核心信号点被破坏后,它们表现出了一种……强烈的‘修复’和‘自保’本能。它们像……某种具有集体意识的金属蜂群,疯狂地涌向受损的血管和神经断端,试图……‘焊接’和‘修补’。”
“焊接”?“修补”?许晚舟的瞳孔微微收缩,巨大的荒谬感再次涌上心头。
“医生无法在那种情况下进行常规的、安全的肾切除手术。”程野的声音低沉,“强行剥离,可能导致那些失控的‘源质’大规模扩散,侵蚀其他器官,甚至……首接攻击中枢神经。最终,专家组只能采取最保守的方案:清除可见的坏死组织,严密止血,放置引流,并……在你的肾动脉和肾静脉上,放置了特制的生物相容性金属夹,最大程度地限制残留‘源质’的活动范围和对全身的血行播散。”
限制……残留……
所以……那些东西……还留在她的身体里?!那个被破坏的“容器”……并没有被完全清除?!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许晚舟的心脏!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
“但是,”程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石破天惊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他猛地从随身的文件包里,拿出一个用多层无菌袋严密包裹着的物品。
那物品不大,形状不规则,表面似乎还沾着暗红色的血污和一些……闪烁着极其微弱金属冷光的碎屑。
程野小心翼翼地打开最外层无菌袋,露出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小块……大约只有指甲盖大小的、暗红色的、质地坚硬的组织碎片。碎片的边缘极不规则,像是被强行撕裂下来的。而在那碎片的中心区域……
许晚舟的呼吸瞬间停滞!
在那块暗红色的组织中心,镶嵌着一小块……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如同最精密蚀刻上去的金属结构!
那结构异常复杂,由无数极其细微的、如同发丝般的金属丝线以一种非自然的、充满几何美感的螺旋方式层层缠绕、堆叠而成!在碎片断面的某些角度下,那些金属丝线竟然隐隐折射出极其微弱的、如同彩虹般的诡异光泽!而在那金属结构的核心,是一个极其微小的、如同针尖般的凹点,凹点内壁极其光滑,仿佛曾经镶嵌着什么东西。
这……这绝不是人体组织该有的东西!这更像是……某种高度精密的、微缩的……机械装置?!
“这是从你被笔尖撕裂的肾脏组织里,清理出来的核心碎片。”程野的声音如同惊雷,在许晚舟耳边炸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法医实验室和顶尖材料学家连夜分析的结果……”
程野的目光死死锁住许晚舟因为极度震惊而彻底失焦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这个金属结构,是‘源质’网络的核心枢纽!它不仅仅是一种生物活性金属,它的微观结构……呈现出一种极其特殊的、具有量子信息编码特征的拓扑形态!而那个核心凹点……经过高精度扫描重建,其形态和尺寸……与我们在许朝露肾脏扫描图中看到的那个炽热信号点……以及……”
程野的声音顿了顿,眼神变得无比锐利,仿佛穿透了时空:
“……与我们在芝加哥仓库实验室废墟中,发现的、一个被严密保存在液氮罐中的、标注为‘意识锚点原体’的……某种未知生物晶体样本……的物理接口……完全匹配!”
量子信息编码?!意识锚点原体?!物理接口完全匹配?!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啸般冲击着许晚舟脆弱的神经!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父亲(“先生”)……他不仅仅是在制造“生物容器”……他是在尝试构建一个能够承载意识、进行某种……量子层面信息传输或存储的……生物-机械接口?!
而她的肾脏……她体内残留的“源质”……就是那个接口的一部分?!那个被破坏的金属核心碎片……就是一把……钥匙?!
“钥匙……”许晚舟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如同梦呓般的声音。
“没错!”程野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真相的激动和沉重,“这很可能就是一把钥匙!一把打开‘先生’整个意识转移和永生计划的……血肉密钥!”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块包裹着核心碎片的无菌袋收好,目光重新投向许晚舟,眼神变得极其复杂而深邃。
“许晚舟,”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你体内残留的‘源质’网络,虽然被限制,但并未完全失效。它就像一根……埋在你身体里的引线,另一端连接着那个逃走的魔鬼,连接着他疯狂的永生之梦。而这把‘钥匙’……”
程野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紧紧锁住许晚舟的眼睛。
“……它的存在,意味着‘先生’的计划并未完全失败。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夺回它!或者……夺回你这个唯一能‘适配’它的……载体!”
夺回……载体……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许晚舟的心脏!那个魔鬼……他还会回来!为了这把“钥匙”,为了她这个残破的“容器”!
‘容器……钥匙……吾主终将归来……’*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冰冷的意念碎片,如同毒蛇的嘶鸣,极其突兀地从她右侧肾脏的深处,从那片被金属夹封锁的、残留着“源质”的区域,首接传递到了她刚刚苏醒、还无比脆弱的意识之中!
许晚舟的身体猛地一僵!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瞬间放大!她清晰地“感觉”到,那片被封锁的区域深处,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冰冷的……金属嗡鸣!
仿佛在……呼应着什么!
程野似乎察觉到了她瞬间的异样和眼中爆发的巨大恐惧!他猛地站起身,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病房西周!手己经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
“怎么了?!”他厉声问道。
许晚舟剧烈地喘息着,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她颤抖着,指向自己腹部被绷带包裹的位置,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
“它……它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