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的傍晚,老街的槐树下总聚着人。石桌上摆着三副棋盘,新棋旧棋混在一起——亚克力的红黑分明,木头的泛着温润光,还有孩子们用泥巴捏的,歪歪扭扭却透着认真。
小石头带的队员放假回来,正跟老街的孩子对弈。有个刚进国家队的年轻队员,走棋带着股锐劲儿,炮架起来就想轰,被蓝布衫的“士”轻轻挡了回去。“林太爷爷说,炮再凶,也得有士护着帅。”少年慢悠悠地落子,像在说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年轻队员愣了愣,突然笑了:“李指导也总说这话,原来是从这儿来的。”
不远处,林溪的女儿正给一群游客讲棋馆的故事。她戴着林默的旧眼镜,镜片擦得锃亮:“这棵老槐树下,以前总坐着位老爷爷,教我们摆‘仙人指路’,说走棋跟做人一样,得先亮明心意,再踏踏实实往前走。”
游客们举着相机拍照,有人问:“那位老爷爷现在在哪儿呀?”
小姑娘指了指天上的云:“在云彩上看着我们呢,你看那朵云,像不像颗红棋子?”
周凯的孙子跑过来,手里举着片槐树叶:“我刚在树洞里发现这个!”树叶上用铅笔写着行小字,是林默的笔迹:“今日雨,与周凯对弈,他的‘铁滑车’还是老样子,急!”
一群人围着树叶笑,周凯的轮椅停在旁边,老人眯着眼晒太阳,嘴角挂着笑,像是想起了当年跟林默争得面红耳赤的日子。
晚饭时分,棋馆飘出饭菜香。王婶的孙女嫁了个厨师,在棋馆旁开了家小饭馆,招牌菜就叫“将军炮”——炸得金黄的丸子,中间嵌着颗鹌鹑蛋,像炮口对着老将。“太奶奶说,这是林爷爷最爱吃的味儿。”老板娘笑着给客人端菜,眉眼像极了当年的王婶。
有个白发苍苍的老游客走进饭馆,指着墙上林默的照片问:“这是当年那个全国冠军吧?我跟他对过弈,在1988年的省赛上。”
小石头刚好路过,停下脚步听。老人说,当年他赢了林默半子,却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后来才知道,林默是为了照顾生病的妹妹,没睡好才失误。“他后来托人给我送了副棋,说‘棋品如人品,我输得服气’。”老人的声音有些哽咽,“今天特意来老街,就想看看他待过的地方。”
小石头把老人领到老梨木棋盘前,摆开当年那局棋。红黑棋子落定的瞬间,仿佛有两只看不见的手,在棋盘上轻轻交握。
“您看,这步‘马’该跳这儿。”小石头的红马落在角落,“林爷爷后来告诉我,那天他是故意让您的,说您家里困难,赢了比赛能拿奖金给孩子治病。”
老人的眼泪掉了下来,砸在棋盘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夜色渐浓,槐树下的棋局还没散。年轻队员和老街少年换了新的残局,游客们搬着马扎围观,孩子们举着灯笼跑来跑去,灯笼上的“车”“马”“炮”在暮色里晃成一串流动的光。
林溪锁棋馆门时,看见石桌上还留着半盘棋,红“帅”稳稳坐在九宫中心,像在等谁回来接着下。她笑了笑,没去收拾——明天天亮,总会有新的手,拿起棋子,落下新的一步。
晚风穿过槐树叶,带起一阵轻响,像在说:
棋路无尽,人心相通。
那些藏在岁月里的温暖,总会以新的方式,回到我们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