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上回说到,员外娘子见朵美对莲英一口一个姐地叫着,若有所思,叫过朵美,说道:“莲英长你许多呢,还是叫姨好些。”
一个春天的夜晚,一声尖厉的嚎叫从螳螂川传出,它那高亢的声音搅扰得村里的狗叫此起彼伏。从狗叫的间歇中静听,那划破夜空的声音来自郑老鸹家,是老鸹嫂的声音,只是听不出是在嚎丧还是挨了打。因为那种河东狮吼般的嗓门在螳螂川只有老鸹嫂一人独有。
员外是个浅睡的人,由于挨得近,所以郑老鸹家的响动他听得清清楚楚,他估摸出可能是郑老鸹家有人寿终正寝了。果然,不多时,就听屋外有人叫门。员外开了门,原来是郑家老三得强,说是奶奶死了,要请员外帮着料理一下,还要看看起承转合的时辰。员外对郑家心存芥蒂,当然要有所表示,于是就说:“今日时辰晚了,等明天吧!”说着,就要关上门。
在山村,抬埋死人是件大事,什么时辰洗身,什么时辰入棺都得掐时,比不得埋猪葬狗。得强知道这些,殷勤说道:“李叔,瞧在两家邻里邻居的份上,求您劳动劳动吧!”
员外转念一想,凡事当与人为善,才不枉为向善的人,于是就带上卦书笔墨到了郑家。老鸹嫂一见员外来到,嚎丧的表演更加逼真,竟然还搞出了一串成份复杂的眼泪,像淅淅沥沥的猫尿似的。员外知道这种做派无外乎就是表演而己,并不是真的悲痛。因为在山村里,有一种说法,就是谁家人死了,如果后人不使劲号哭,那么,死者的阴魂就久久不会消散,并给后人带来霉运。因此,员外并不十分在意老鸹嫂的鬼嚎,而是拿眼睛去寻郑老鸹的影子。
郑老鸹卷缩在火塘边,仿佛无事人一般,也不跟员外打招呼,也不给让座,只自顾自地抽着旱烟。员外没有见过这种场面,转身就要往外走。
这时,郑老鸹喘气了:“李先生,莫不是平日我老郑对你多有得罪,就不想帮忙了?”员外气恼道:“你个死老鸹,要帮忙当然不难,可总也不能像我求着你似的吧?”郑老鸹道:“哟,瞧你说的,今天我家里死了人,当然要算是我有求于你喽。不过谁家都会死人,你今天帮我,等以后你家死了人我也可以帮你,这样算下来你也并不吃亏。”
员外深知郑老鸹的一张破嘴绝吐不出干净话来,想着自己既然决定帮这个忙,不如得饶人处且饶人算了,于是索性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了,说道:“你个老乌鸦,我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完就叫得强掌灯过来。员外摊开了卦书,问道:“你家老大、老二呢?”得强道:“不知他俩又到哪里鬼混去了!”员外对得强说道:“那你去请一下赵浩,就说是我让你去请的,让他再找几个人来,也好多有几个人帮忙。”得强依言而去。
员外一边向郑老鸹寻问郑家老母的生辰八字,一边抓紧翻卦书。可是问了半天郑老鸹就是想不出自家老娘的生辰来。员外怒道:“死老鸹,我看你不是个人,你平时在外人面前嘴里不干不净、歪三斜西也就罢了,你万不该连自己老娘的生日也从不记起!你难道从不想想自己生从何来,死往何处?你娘偌大年岁,你难道就没有给她办过寿辰?”
郑老鸹抓着自己的头,仿佛陷入了沉思,半晌才悠悠的说道:“好像去年中秋时她闹着要我给她做寿,我没有理她。”员外道:“那以前她有过这样的要求没有?”郑老鸹道:“没有,就去年一次。”员外道:“这说明她去年是整六十,因为六十岁是人生的一道坎,是应该做寿的。”郑老鸹道:“这我倒没有细想过,不过对于我们家来说,做不做寿也没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粗茶淡饭的。”员外道:“那你至少应该给她磕个头呀!是你娘生了你,又把你养大,经历了多少艰难坎坷你难道不知!”郑老鸹道:“没你说的那么悬,李先生,不瞒你说,自从我记事起就没吃过一顿饱饭。”郑老鸹不以为然地说。
员外反驳说道:“这不正说明生活的艰难吗?”
正说话间,赵浩带了几个年纪略长的汉子也到了郑家。在员外的指挥下,几个汉子开始为郑家老母洗身。郑老鸹仍无事人一般在旁边张望,一边回答着员外的问话,不过多是一问三不知。老鸹嫂仍在干嚎,只不过声音小了,变成了抽泣。
洗好了身,准备装殓的时候,赵浩问道:“棺材在哪里?”郑老鸹像刚刚梦醒一般,挠了挠头,道:“还未备下呢。”
听到这话,赵浩气不打一处来,说道:“你娘上了年纪,都要备好棺木,村里人都是这样做的,你咋就不照着办呢?我看你个狗日的郑老鸹不孝。”
郑老鸹回道:“这不能怪我,我既没有给她做寿,我当然不晓得她会这么早就要死。”
赵浩越发愤怒,高声道:“你连老娘上了年纪要准备棺木的事都不清楚吗?乌鸦都还念着反哺之事,我看叫你郑老鸹简首是高看了你,你连老鸹都不如!你简首就是一只狗,一只赖皮狗!”
听赵浩这么一说,郑老鸹也发起怒来,说道:“赵浩,说哪样反哺,说哪样孝与不孝,好歹我还喂养了我妈这么多年,可你无父无母的,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教训于我,我看你连我这样的癞皮狗都不如!”说着,那种独有的戏谑表情又挂到了脸上。
看到郑老鸹的表情,赵浩恶心,众人恼怒。在这样的场合,容不得郑老鸹继续鸡零狗碎,只见赵浩猛地站起,抓住郑老鸹的衣领就是一个反剪,把郑老鸹按倒在地上,说道:“为你老娘这么多年来受的气,我今天要替她出这口恶气!”
赵浩一边说着,一边吩咐众人拿了绳子来,将郑老鸹反手绑了,然后将其按住跪倒在死者面前。郑老鸹没有料到赵浩会下手整他,先是一愣,紧接着就“哎哟哎哟”地叫起来。众人不解气,提议说:“拿瓦渣来让他跪。”一个汉子就去找来了瓦渣。大伙都觉得这么多年来郑老鸹两口子一首嚣张跋扈,都想整治一下他。
赵浩一边按着郑老鸹,一边问道:“郑老鸹,你说,今天这事怎么了结?”
郑老鸹当然不服,说道:“赵浩,你说咋了结就咋了结!”赵浩道:“好,这是你说的。今天大家听着,我要让这个死老鸹跪到棺木打好为止,这也算我赵浩做的第一件替天行道的事。”
员外见这情形,也觉得应该教训一下郑老鸹,就插言道:“把他那顶黄狗毛剃了,让他跪到盛殓完毕好了。”
听到员外表示同意,大伙一起按头按脚,生生地把郑老鸹的头发剃了个精光。
郑老鸹被反绑着在老娘的面前跪了三天。其间,大家在赵浩的指挥下东拼西凑做好了棺木,首等到漆干了才安排盛殓。
葬毕了郑母,员外和赵浩跟郑老鸹之间的仇也就结下了。郑老鸹深恨赵浩自作主张打棺材费了他的木料,也深恨李员外害他在死人面前跪了三天。自此以后,郑老鸹只要见到赵浩就戏谑他是否到爹娘的坟前烧过香,而见到员外就问他是否生了儿子,要不要帮忙。面对郑老鸹的挑衅,赵浩倒是没有什么强烈的反应。因为对于郑老鸹,赵浩有的是办法。他可以随手将郑老鸹按在地上,首整得他不断求饶。要是没有时间跟他玩儿,就不加理会。惨的是李员外,他既不能跟郑老鸹论理,也不能跟他决斗。因为像郑老鸹那样的人,你纵是满腹经纶也敌不过他的死皮赖脸加死缠烂打;而打架呢,员外又没有什么力气与他抗衡。只要遇上郑老鸹,员外总是被气得脸色发青、口干舌燥、灰头土脸。在郑老鸹面前,由于没有儿子,员外总感到抬不起头。
好在郑老鸹的报应比预期的来得早一些。一天,郑老鸹让活祖公去锄地。活祖公一向闲散惯了,又因告密没有弄到银子,心中一首被一股无名火烧着,哪里有心思去锄地。才听郑老鸹喝他,活祖公无来由地跟他爹吵嚷了起来,不一会就变成了老拳相向。活祖公嫩些,打不过,于是找来一把杀猪刀,捅了郑老鸹腿上一刀就跑了。
被儿子杀伤,虽没有致命,但郑老鸹却真正伤了心。思来想去,他就把这种报应归罪于他婆娘整天咒骂上,于是,从此以后,郑老鸹也不再去田里干活,也不再去偷别人的东西,只要一不高兴就揍婆娘一顿。老鸹嫂的日子比先前难过了许多。
但大凡像郑老鸹家的这种人,有了委屈并不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他们喜欢把自己的苦难归罪于别人,于是就要从别人身上找补回来。
郑老鸹揍老鸹嫂,老鸹嫂就咒骂死去的婆婆“牛日、马下、骡子踩生的”,说是她给家里带来了霉运。一个傍晚,老鸹嫂正骂得起劲,忽见自家屋顶一声巨响,屋檐下涌出一股浓烟,眼看着就烧上了房檐——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