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二十三年,那年我七岁,他十岁,皇祖父为我和他赐婚,此后朝夕相伴。景泰三十年春,皇祖父龙驭宾天,我和他因着国丧,婚事推迟。绥和三年,我就要跟他成婚了,却因为一场兵败,他满门之人······”
赵乘宇跪坐在地上,安静地听着尘封往事。他还能想起那时候的两个人,也能想起赶去相救时,沈氏满门血染荒野的场景。
这些血落在了他姐姐心头,再也洗不掉了。
少年将额头抵在她发间,“阿姐,是父皇母后对不起你,我也对不起你,但你没有对不住任何人,别让自己不开心。”
他轻轻擦掉她眼角的泪,掌心的疼痛忽然变得滚烫。她今日心情不佳是真,但也不是在自己身上发泄,他姐姐疯得很清醒。
地上寒凉,她本就有旧疾,赵乘宇将人抱到贵妃榻上。
“林山、云佑,去勤政殿将今日的奏折搬到凤阳宫。”出门,压低声音吩咐。
再回到书房,赵语盈己经收敛了情绪,笑着问他,“乘宇,你有喜欢的姑娘吗?”
他不想娶白星瑶,她也不喜欢跟白家人再多一层瓜葛。可他不是没有之人,她己经不能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了,不想他再留下遗憾。
“没有!”赵乘宇笑着摇头,他见到都是世家贵女,看上去没什么差别。
如果真要娶,他更喜欢皇姐这样别具一格的,不喜欢那种被规矩约束出来的假人。
“等有了,告诉我。”
“好!”
既然是唤他来用晚膳的,不吃到皇姐做的菜,他是绝对不会走的。
左手挨了打,一点也不耽误右手不停地给赵语盈夹菜,颇有做小伏低的姿态。
众人看了也要叹一句,皇上这是被长公主打怕了。
殿外的风吹得窗纸沙沙作响,陪着赵乘宇批了一会儿奏折的赵语盈今日实在身心俱疲,就在寝殿歇息了。
月光透过鲛绡帐纱,在她脸上投下清灰的阴影,赵乘宇立于窗前凝视那张睡得并不安详的脸,不由得想起年少的时光。
“阿姐,你的弟弟早就长大了。站在你身后,我是你最坚强的后盾,站在你身前,我为你遮风挡雨。好好睡一觉吧,我会一首守着你的。”
赵乘宇替人掖好被角,坐在脚榻上批奏折。
明日的朝堂,一定很精彩,且看是他的皇姐大杀西方,还是无人敢开口。
朱红宫靴碾碎满地日光,金丝织就的凤凰尾羽掠过青砖。
“本宫昨日在宫外见太傅咳声不断,步履蹒跚,今日见太傅入朝,鬓间霜雪更重,连那象牙笏板都似要握不住了。”
凤眸微垂,忽而转身,锦帕轻掩唇角叹息。
“陛下仁孝,怎舍得看着恩师这般强撑?”
冰冷的冠冕下,帝王的神情无法看清,只是满朝文武大臣都知道这不是皇上的意思。
既是长公主提起此事,多半是为了昨日的弹劾之词。自新皇登基,长公主脾气愈发古怪,太宗与仁宗在位时的长公主最是知书达理、温婉良善。
抬手示意宫人捧上金盘,玉声清泠。
“这百两黄金,权作陛下与本宫的心意。今日便准太傅致仕,也算全了君臣数十年的情分。”
“太傅可在京郊择处宅院颐养,往后宫宴诗会,还盼着您来教教那些新进翰林。”
尾音陡然转冷,凤眸扫过阶下噤若寒蝉的群臣,“莫要让这金銮殿里的诸位臣工,忘了天地君亲师的纲常,失了臣子忠君报国的本分。”
说完,赵语盈放声大笑,珠冠流苏剧烈晃动,碎玉般的笑声撞得雕梁似乎都在嗡嗡作响。
胆子小的官员,手中的笏板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吓得连忙跪在地上,拾也不是,不拾也不是。
赵乘宇则是攥紧了衣袖中的手,什么话都没说,好似今日的一切跟他没有任何关系,眼神却偶尔瞟向赵语盈。
转身坐到皇上下首的椅子上,慵懒中透着雍容华贵,通身的气质浑然天成。
笑眯眯地看着龙椅上的赵乘宇,小孩儿看上去昨天没睡好。
昨夜迷迷糊糊之间好像听到他在自己床榻边说话,说了什么自然是不知道,她也不会再去问。
“本宫如此安排,皇上可有异议?”
众人听了这话,低着的头微微抬起,眼睛一个劲地往上翻,只等皇上能够维护太傅,与长公主硬刚一回。
可惜还是让他们失望了,赵乘宇连忙欠身,恭敬地说,“朕都听皇姐的!”
但总让人觉得皇上言语中是压抑的怒火与不甘。
左相白倬上前一步,拱手道,“殿下,太傅致仕,陛下又尚未及冠,不知是否需要吏部推举合适的帝师人选?”
帝师对皇上的影响以及地位都不是普通臣子可以比的,若能趁机将自己信任的人推到这个位置上,以后想做的事就会方便很多。
他是没办法让赵语盈听话了,但此刻正被长公主压迫的皇上,还是可以一试的。
赵语盈轻轻挥了挥衣袖,语气淡然,“此事本宫心中有数,左相不必费心了。”
因着她不在皇城这两年,皇上几乎事事都问齐知守的意见,她的好舅舅想做的事鲜有做成的。想来他拉齐知守下去的法子都己经想好了,可她既然回来了,怎么能让他的人坐上这个位置呢。
皇上是空壳,她赵语盈不是,赵家的江山,不论赵家人斗到什么地步,都轮不到姓白的当家做主。
赵语盈眼神扫过殿内群臣,眼色渐冷,“至于昨日弹劾本宫的奏本,本宫很不满意。诸位将自己的领回去,本宫生辰前写一份本宫喜欢的呈上来。否则,就不必来上朝了。”
杀鸡儆猴,杀了鸡,她也不会完全放过猴。
“臣等领旨!”群臣纷纷俯首,殿内响起异口同声的应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