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鎏金蟠龙柱映着摇曳烛火,乾隆将朱批重重搁在紫檀案上,龙纹朝服扫过青玉地砖,发出细微的簌簌声。永琪跪在阶前,玄色箭袖己被冷汗浸透,殿内寂静得能听见铜漏滴水的声响。
“怎么样?小燕子还好吗?”乾隆的声音像冰棱般划破死寂,他着翡翠扳指的动作突然停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窗外北风呼啸,卷着细雪扑在雕花窗棂上,将永琪冻得发红的耳尖衬得愈发明显。
永琪喉结滚动,盯着地砖上蜿蜒的云龙纹:“她很好,在大漠开了个客栈,叫‘过去式’。”话音未落,殿内的鎏金鹤形烛台突然“噼啪”炸开一朵灯花,惊得永琪肩膀猛地一颤。
“大漠……过去式……”乾隆缓缓起身,龙袍下摆扫过满地奏折。记忆如潮水般漫过二十年前的那一幕,夏盈盈婉转的歌声在耳边回荡,皇后绝望的眼神如利刃般刺痛心脏。那时,他为了一个西湖歌女,盛怒之下将皇后幽禁在静心苑,收回凤印。曾经母仪天下的皇后,就此成为不废而废的空壳,在那座与冷宫无异的院落里,度过漫长而孤寂的岁月。
静心苑位于皇宫最偏僻的角落,朱漆大门常年紧锁,铜锁早己锈迹斑斑。院里的荒草疯长,几乎掩没了青石板路。曾经华丽的宫殿,如今窗棂破碎,帷幔残破,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皇后就被囚禁在这里,身边唯有忠心耿耿的容嬷嬷相伴。每日的粗茶淡饭,昏暗潮湿的房间,无尽的孤独与屈辱,将这位曾经尊贵的皇后折磨得形容枯槁。
乾隆踉跄着扶住蟠龙柱,指腹触到冰凉的金箔,恍惚间竟以为摸到了皇后凤冠上破碎的珍珠。“还记得静心苑的夜吗?”乾隆背过身去,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朕命人撤去了所有炭火,冬夜里的北风灌进屋子,她就那样瑟缩在角落……”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袖中的佛珠滑落,檀木珠子在青砖上滚出清脆的回响。
永琪猛地抬头,看见父亲佝偻的背影在烛光里摇晃,像极了寒风中即将折断的枯枝。记忆里那个威严的皇阿玛,此刻竟显出几分迟暮的凄凉。“皇阿玛!”他膝行两步,却被乾隆抬手制止。
“外头定有人说小燕子傻。”乾隆转过身,皱纹里盛满岁月的霜雪,“放着荣宠无限的福晋不做,偏要跑去大漠吃苦。”他踱步到窗边,望着琉璃瓦上堆积的白雪,“可朕明白,这丫头比谁都活得透亮。福晋之位看似风光,实则是捆住一生的枷锁。就像皇后……被幽禁在静心苑,与冷宫何异?曾经的恩爱夫妻,落得如此下场,皆是朕的执念作祟。”
永琪想起那日在扬州,风沙卷着驼铃声掠过“过去式”客栈的酒旗。小燕子系着靛蓝围裙从后厨探出头,脸上沾着面粉,却笑得比他记忆里任何时候都灿烂。她身后的伙计们正用胡杨木支起烤架,香气混着大漠特有的干燥气息扑面而来。那一刻他突然明白,比起被困在紫禁城的西角天空下,这样鲜活的人生才真正属于她。
“永琪,”乾隆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知画这些日子将景阳宫打理得井井有条,绵忆的骑射课业也有长进。”老人走到他身边,手掌重重按在他肩头,“朕年轻时总以为,情爱能胜过一切规矩。可你看,皇后、令妃、夏雨荷……到最后,伤人最深的恰恰是这份自以为是的深情。静心苑里的皇后,就是朕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永琪叩首在地,额头贴着冰凉的青砖:“皇阿玛教训的是。儿臣定会好好照顾知画和绵忆,再不辜负她们。”
“去罢。”乾隆转身走向龙椅,明黄幔帐在他身后缓缓垂下,“告诉小燕子,大漠的冬天冷,让她……”他的声音突然发涩,“让她记得添衣。”
永琪退出殿外时,大雪己染白了整个紫禁城。他望着漫天飞雪,忽然想起小燕子曾说过,她向往大漠的辽阔,想看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壮丽。如今她终于挣脱樊笼,在黄沙与苍穹间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天地。而他,也该学会在责任与遗憾中,走出新的人生。
养心殿内,乾隆独坐龙椅,望着案头未写完的朱批。墨迹早己干涸,笔尖却悬在“朕”字起笔处,迟迟落不下去。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恍惚间,静心苑里皇后悲戚的面容与小燕子灿烂的笑容交替闪现。原来这紫禁城的红墙黄瓦,困住的何止是一个小燕子,更是无数被命运裹挟的痴男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