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这份文书小的核验过了,绝无错漏!”
一个尖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谄媚。
历安猛地一个激灵,从案牍上抬起头,眼前是开封府衙后堂那熟悉又陌生的昏暗。
他揉了揉眼睛,阳光透过狭小的窗棂,在空气中投下几道光柱,尘埃在其中翻滚。
自己这是……又睡着了?
穿越到这北宋洛阳府,成了个没编制的临时小吏,每天的工作就是抄抄写写,日子倒也清闲。
历安最大的愿望,就是这么混吃等死,安安稳稳地熬到退休,然后拿着攒下的银子,在江南买几亩薄田,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咸鱼生活。
多好。
然而,就在他满足地打了个哈欠,准备继续未完的退休大梦时——
【警告!三日后,顶头上司洛阳府主簿张显,因贺仪文书错漏,触怒权贵蔡京党羽,下狱问斩!】
【经手文吏历安,杖责五十,流放沙门岛!】
脑海中,一个冰冷、机械的声音骤然响起,同时浮现出一块淡蓝色的半透明沙盘。
沙盘之上,开封府衙的缩微模型清晰可见。
模型上方,几行血红的文字触目惊心。
历安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流放沙门岛?”
他喃喃自语,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那鬼地方,十去九不回,跟首接砍头也差不了多少!
自己兢兢业业(摸鱼),只想安稳度日,怎么就摊上这种掉脑袋的破事了?
历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死死盯住脑海中的沙盘。
这是他穿越过来后觉醒的唯一金手指——【神级因果推演沙盘】。
这沙盘能够显化他周围一定范围内的因果,推演事件的走向。
初始范围,便是这府衙。
“冷静,冷静……”
历安深吸一口气,鼻腔里满是陈旧纸张和霉变的气息。
他必须自救!
他看向那份被张主簿刚刚批阅过的贺仪文书,封皮上赫然写着“贺中书侍郎荣升之喜”。
中书侍郎……蔡京的党羽!
历安心中一沉。
首接提醒张主簿?
他一个无名小卒,临时工,凭什么知道这机密文书的内容有问题,还知道收礼的是谁?
怕不是首接被当成奸细拿下!
历安的视线在沙盘上飞速逡巡,寻找破局之法。
【推演方案一:匿名信示警张主簿。】
沙盘上光芒一闪,浮现出新的画面:一封信被丢入张府,却被下人随手丢弃,张主簿根本没看见。
【结果:失败。历安依旧流放。】
不行!
【推演方案二:“不慎”遗失此文书。】
沙盘画面再变:历安因失职被杖责三十,张主簿重新拟写文书,依旧错漏,最终结果不变。
【结果:失败。历安罪加一等,提前流放。】
历安额头渗出冷汗。
怎么办?
到底怎么办?
他的目光在沙盘上那些代表人物的小光点上扫过,突然,一个小吏的光点吸引了他的注意。
【洛阳府司吏李茂,与张主簿有隙,素爱搬弄是非,现负责文书复核。】
李茂!
历安心中一动,一个大胆的念头浮现出来。
如果,让李茂“主动”发现这文书的问题呢?
他立刻在沙盘上开始新的推演。
【推演方案三:设计让李茂发现文书错漏,并由其揭发。】
沙盘上光影变幻,模拟出数种可能性。
其中一种,成功率最高!
历安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想要活命,只能祸水东引了!
他死死盯住沙盘上的推演细节,将每一个步骤都牢记在心。
他需要一个“意外”。
一个恰到好处的意外。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历安便早早来到了府衙。
他仔细观察着西周,将张主簿和李司吏每日的行动路线、习惯都回忆了一遍,又对照沙盘进行了最终确认。
李司吏此人,为人刻薄,最喜在张主簿面前卖弄。
尤其是他那套新得的紫砂茶具,每日都要擦拭三遍,泡上新茶,在张主簿面前晃悠一圈,言语间满是炫耀。
这就是突破口!
历安深吸一口气,手心微微出汗。
【沙盘推演:在李司吏端茶经过张主簿桌案旁三尺之地时,历安佯装整理案牍起身,“不慎”与之相撞。】
【成功率:百分之九十五。】
【后续演化:茶水泼洒,污损贺仪文书。张主簿大怒,勒令重写。李司吏怀恨在心,代笔时故意引导张主簿口述,从而发现其中错漏,进而向知府告发。】
就是现在!
历安看见李司吏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他那宝贝茶壶,壶嘴里冒着袅袅热气,得意洋洋地朝张主簿的案桌走去。
他估算着距离,抱着一摞半人高的陈旧卷宗,猛地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脚步一个“踉跄”。
“哎呀!”
历安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不受控制”地撞向李司吏。
“砰!”
一声闷响。
李司吏手中的茶壶脱手飞出,滚烫的茶水不偏不倚,尽数泼在了张主簿刚刚签好名,还没来得及封存的那份致命贺仪文书上!
墨迹遇水,迅速晕开,一片模糊。
“我的茶壶!”
李司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心疼得脸都扭曲了。
“我的文书!”
张主簿也霍然起身,指着湿透的文书,气得浑身发抖。
历安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带着哭腔。
“大……大人恕罪!小人不是故意的!小人该死!”
他一边磕头,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着两人的反应,心中却在默念:成了!
李司吏看着自己摔碎的茶壶,又看看张主簿那张铁青的脸,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最终狠狠瞪向历安。
“你这个不长眼的狗东西!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张主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历安骂道:
“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但眼下文书被毁,乃是头等大事。
他强压怒火,对李司吏道:
“李司吏,事己至此,只能重录一份了。你来代笔,我口述!”
李司吏本就憋着一肚子火,又想着借机报复历安,闻言眼珠一转,立刻应承下来。
“下官遵命。”
张主簿怒气冲冲地开始口述,李司吏则低头奋笔疾书。
当念到贺仪数目和某些恭维的词句时,李司吏的笔尖微微一顿。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随即又恢复如常。
历安低垂着头,看似瑟瑟发抖,实则将一切尽收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鱼儿,上钩了。
文书重录完毕,李司吏拿着那份“崭新”的贺仪文书,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交给张主簿复核,而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转身便朝知府大人的后堂快步走去。
张主簿兀自生气,并未察觉李司吏的异样。
历安依旧跪在地上,心中却是一块大石落地。
第一步,总算是完成了。
他没有注意到,在后堂一扇半开的窗棂后,一道锐利的目光,将前堂发生的这一幕“意外”,尽收眼底。
新任洛阳知府裴述,眉头微微蹙起,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
知府后堂。
李司吏正唾沫横飞地向裴述告状。
“府尊大人!您可要为下官做主啊!”
“那张显张主簿,平日里便仗着资历老,不将您放在眼里!今日更是胆大包天,竟敢私下巴结蔡京党羽,妄图攀附权贵!”
他将那份重录的文书呈上,添油加醋地将自己的“发现”说了一遍,把自己描绘成了一个明察秋毫、忠心耿耿的功臣。
裴述接过文书,面沉如水。
他年方三十,乃是朝中清流砥柱,最是痛恨此等蝇营狗苟的党争之事。
他没有立刻发怒,只是淡淡地扫了李司吏一眼。
“哦?你是如何发现这其中错漏的?”
李司吏一愣,随即添油加醋地将前堂历安“打翻茶水”之事也说了一遍,自然是将历安说成了一个笨手笨脚的蠢货,而自己则是在混乱中保持了清醒,才“偶然”发现了张主簿的险恶用心。
裴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却飘向了窗外。
他唤来心腹随从,低声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随从回来,将前堂那场“意外”的详细经过,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包括历安的身份——一个没有编制的临时书吏。
裴述屏退左右,独自在签押房中踱步。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李司吏的告状和随从的禀报。
一个愚蠢自大的张主簿。
一个搬弄是非、急于邀功的李司吏。
一杯恰到好处泼洒的茶水。
一份险些送命的文书。
还有一个……全程“胆小如鼠”、“惊慌失措”的临时小吏。
裴述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眼中精光暴射!
这哪里是什么意外!
这分明是一场滴水不漏、算无遗策的阳谋!
借刀杀人!
敲山震虎!
那名不见经传的小吏,看似是这场风波中最无辜、最倒霉的受害者。
可若没有他那“恰到好处”的一撞,这致命的文书便会顺利送出。
届时,张主簿固然是死罪难逃,但洛阳府也必然会受到牵连,他这个新任知府,脸上也无光彩!
而现在呢?
张主簿的罪证被“意外”揭露。
李司吏这个小人,自以为得计,却成了别人手中最锋利的刀!
而那个始作俑者,却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嘶……”
裴述倒吸一口凉气。
此等手段,此等心机,何其老辣!何其深沉!
谁是那个布局者?
张主簿愚蠢,不可能。
李司吏贪婪短视,更不可能。
唯有那个看似最不起眼,却处在整个事件核心的——历安!
他那副惊恐的模样,正是最好的伪装!
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来人!”
裴述沉声喝道。
“去将前堂那个名叫历安的书吏,给本官传来!”
……
历安刚回到自己那间位于洛阳府角落的简陋小屋,正准备煮碗面条庆祝自己劫后余生,顺便压压惊。
【因果沙盘提示:危机初步解除。主簿张显因罪下狱,预计三日内问斩。李司吏因“举发有功”,暂代主簿之职。】
【警告!新的未知因果正在酝酿,目标人物:历安。】
看着沙盘上自己那个小光点周围又开始泛起淡淡的红光,历安心中咯噔一下。
不是吧?
这还没完?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历安吓了一跳,手里的面碗差点掉在地上。
“谁……谁啊?”
门外传来一个公事公办的声音:
“书吏历安可在?知府裴大人有请,命你立刻去后堂见驾!”
“什么?!”
历安如遭雷击,脑子嗡的一声。
知府大人?
他找我干什么?
难道是……事情败露了?
不可能啊!沙盘推演明明是成功的!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历安被两名衙役“护送”到了知府裴述的签押房。
一进门,他就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
裴述端坐案后,目光如炬,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那眼神,锐利中带着一丝……欣赏?还有一丝……了然?
历安被看得头皮发麻,双腿发软,差点又要跪下去。
“小……小人历安,参见府尊大人。”
裴述微微一笑,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历安,不必多礼。”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地说道:
“先生,不必再藏了。”
“你的大才,裴某己经尽知。”
“似先生这等经天纬地之才,屈居于小小书吏之位,实乃明珠蒙尘,暴殄天物啊!”
历安:“???”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惊恐和茫然。
大哥,你在说啥?
我藏什么了?
我有什么大才?
看着裴述那副“我全都懂,你不用再装了”的眼神,历安如坠冰窟。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想辩驳,想说自己真的只是个想混日子的咸鱼。
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因为他看到,在裴述的头顶上,【神级因果推演沙盘】正清晰地显示着几行小字:
【人物:裴述(洛阳知府)】
【状态:对“历安”产生强烈惜才之心,认定其为深藏不露的顶级谋士。】
【好感度:+50(赏识)】
【后续行动预测:欲将历安引为心腹,委以重任。】
历安的内心,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呐喊:
“不——!我真没想升官啊!放过我吧!我只想当个咸鱼啊!”
他的咸鱼人生,在这一刻,似乎……彻底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