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的光阴,在高铁呼啸而过的窗景里,被拉扯成模糊的色块。
二月下旬的江南,寒意尚未褪尽,空气里却己带着几分的、将要复苏的草木气息。杨劫生靠着车窗,指尖无意识地在玻璃上划过。列车正减速,宁州那熟悉的、被灰色工业烟尘与霓虹灯火笼罩的天际线,渐渐清晰。
识海深处,那轮燃烧的大日与悬浮的东皇钟,如同两颗互不干涉的恒星,在各自的轨道上沉寂地运行。然而,杨劫生能清晰地感知到,整个蓝星的“背景音”,变了。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却无处不在的“杂音”。
如同老旧收音机在两个频道间,泄露出的、来自遥远彼方的、混乱而嘈杂的讯号。灵潮将至的倒计时,己拨过大半。这颗星球,像个即将从高烧中惊醒的病人,开始在梦中呓语,肢体无意识地抽搐。
手机屏幕亮起,是柳新月的消息。
【月下抽象派】:到了没?本姑娘己在宿舍布下天罗地网,专等你这只笨鸟![猫猫挥爪.jpg]
杨劫生看着那跳脱的文字和表情包,眼底那片源于感知世界异变的深沉,被冲淡了些许。他周身那股若有似无、拒人千里的疏离感,也随之悄然收敛。
车厢里,是人间烟火的喧嚣。孩子哭闹,情侣低语,大叔打着鼾。
这片他誓要守护的尘嚣,脆弱得如同窗上的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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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东三环,一家名为“镜花水月”的私人会所。
这里没有金碧辉煌的俗气,只有沉淀了岁月的老榆木、幽静的竹影,以及在空气中氤氲不散的、顶级的沉香。能踏入这里的,非富即贵,谈笑间便是千万资金的流向,举手投足都带着被权与钱浸润透的从容。
张明逸就歪在一张紫檀木雕琢的罗汉床上,身上还是那件松垮的锦袍,手里却换成了一只通体剔透的琉璃盏,里面琥珀色的酒液,是年份久远的苏格兰单一麦芽威士忌。
他对面,虎煞天正襟危坐,穿着一身格格不入的、由“瑞蚨祥”老师傅量身定制的黑色暗纹中式短衫,面容依旧粗犷,肌肉将名贵的衣料撑得鼓鼓囊囊,眼神却带着几分无所适从的茫然。
他面前的桌上,摆着一块晶莹剔透、内部仿佛有云雾流转的极品羊脂白玉。
“这玩意儿,”张明逸晃了晃琉璃盏,用下巴指了指那块玉,“叫‘和田籽料’。就这么一小疙瘩,够你老家那片山头的野猪野味,从商朝吃到现在。”
虎煞天皱眉,拿起那块玉,入手温润。他能感觉到里面蕴含着微弱的天地精粹,但也就那样。他瓮声瓮气地问:“这东西,能吃么?能让我……变得更强么?”
“哈!”张明逸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乐不可支,“大师兄,你可真是……纯粹得可爱。在这人世间,有两样东西,比你那身妖力好使。第一,是权。第二,就是这玩意儿能换来的,钱。”
他呷了口酒,眯起那双桃花眼,声音懒洋洋的,却带着洞悉人心的锐利:“你用你那身蛮力,能让这满屋子的人怕你。但用钱,能让他们敬你、求你、心甘情愿地为你卖命,甚至……帮你杀人。”
虎煞天沉默了,他看着手里的玉,又看了看周围那些衣冠楚楚、笑容虚伪的人类,那双熔金色的瞳孔里,第一次流露出深沉的思索。
这时,包厢的门被推开,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领着几个人走了进来,他一眼就看到了张明逸,脸上立刻堆满了谄媚的笑:“哟,张少!您今儿怎么有兴致来这儿?”
张明逸眼皮都懒得抬,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那年轻人也不以为意,目光扫到虎煞天,以及他手里那块极品美玉时,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他对着身后人使了个眼色,笑道:“张少,这位是您新带来的朋友?面生得很啊。这位朋友,手里这块玉不错,不知可否割爱?我出这个数。”
他伸出了五根手指。
虎煞天还没反应过来,张明逸却慢悠悠地坐了起来。他将琉璃盏“啪”地一声顿在桌上,酒液溅出几滴。
“赵公子,”他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我大师兄手里的东西,你也敢问价?”
那赵公子脸色一僵。
“滚。”
张明逸只说了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扎进赵公子的耳朵里。
赵公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还想说几句场面话,却对上了虎煞天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仿佛在看一具尸体的熔金色瞳孔。那眼神,让他瞬间如坠冰窟,浑身汗毛倒竖!他毫不怀疑,只要眼前这锦衣青年点个头,旁边这个壮汉会毫不犹豫地拧断他的脖子!
“是……是……我多嘴了,张少您慢用,慢用。”赵公子屁滚尿流地带着人退了出去。
张明逸重新躺了回去,对虎煞天撇了撇嘴:“看见没?有时候,一个‘名头’,比拳头还好使。我的名字,就是‘权’。而这块玉,就是‘钱’。”
“走吧,此地无趣,带你去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一掷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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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浓,华灯初上。
一辆线条流畅、漆黑如墨的阿斯顿马丁,无声地滑过紫禁城一条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
车内,张明逸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在车载屏幕上划过,挑选着待会儿要去听曲儿的私人戏园子。副驾上,虎煞天正透过车窗,好奇又警惕地打量着这个由钢铁、玻璃和光组成的、光怪陆离的人类世界。
车子在路口等红灯。
恰在此时,人行道上,一个身影匆匆走过。
那是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身形挺拔,步履却透着一股燃烧般的急切。他面容憔悴,眼窝深陷,两鬓的霜白在路灯下格外刺眼。正是从西山疗养院出来的卫峰。他刚刚拿到一份新的授权,正要赶赴一处秘密据点。
擦肩而过的瞬间。
车内的虎煞天,猛地扭过头,熔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从那个行色匆匆的男人身上,嗅到了一股极其熟悉的味道——那是青铜祭器的冰冷,是神域崩塌的尘埃,还混杂着他自己……干涸的血腥味!
而人行道上的卫峰,也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霍然回首。
他什么也没看到,那辆豪车己汇入车流。但就在方才,一股几乎让他灵魂战栗的、来自食物链顶端的恐怖威压,如针刺般一闪而逝!那感觉,像极了他在长白山神域中,面对那头浴血狂虎时的心悸!
“错觉么……”卫峰皱眉,摇了摇头,将这丝异样压下,快步消失在街角的阴影里。
车上,张明逸瞥了眼身边肌肉瞬间绷紧、如临大敌的大师兄,桃花眼微眯:“怎么了?”
“……没什么。”虎煞天缓缓放松下来,摇了摇头,“可能……看错了。”
张明逸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踩下油门。
十字路口,人流依旧。两道本该毫无交集的命运轨迹,在此刻交错,又旋即分开,只在彼此的感知里,留下了一道极淡的、名为“熟悉”的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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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城,某秘密安全屋。
卫峰推开门,屋内只有一台正在高速运转的加密通讯设备。他将自己的身份卡插入卡槽,屏幕上立刻跳出一行猩红色的文字流。
【S-001‘昆仑天门’事件最新情报】
【新派遣的‘烛龙’小队进入,于坐标(绝密)处失联72小时后,传回最后残缺数据。】
数据流下,是一段经过解析、却依旧充满了雪花噪点的音频。
“……滋……滋……听到……吗?这里是烛龙!重复,这里是烛龙!我们……我们看到了……天……天上……有一条……滋滋……河!河里……全是……骨头……神……神在渡河……祂……祂们在……归来……啊——!!”
尖锐的惨叫与电流声戛然而-止。
屏幕上,最终定格下一行冰冷的、由人工智能根据残存波形推演出的文字:
【目标识别:未知神性生物。】
【威胁等级评估:灭世(Apocalypse)。】
【建议:立即启动‘九州鼎’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