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不清的伤口在他身上绽放,深红刺目的血花迅速浸透了他玄色的衣袍,滴滴答答地落在脚下冰冷的金砖上,汇聚成一小滩刺目的猩红。
毒发的灼痛与刀伤的剧痛交织在一起,如同无数恶鬼在啃噬他的骨髓,要将他拖入无边的黑暗深渊。
他的动作不可避免地变得沉重、迟缓,每一次挥刀都像是在拖动千钧巨石。
“呃啊——!”一声濒死的惨嚎自身后传来。
段怀山拼尽全力荡开身前的几柄长枪,猛地回头。
只见李锐被三名悍不畏死的东宫死士死死缠住,其中一人被他刺穿了胸膛,却用尽最后力气死死抱住他的腿!另一名死士的刀锋,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捅进了李锐毫无防备的侧腹!
“噗!”
李锐的动作骤然僵住,脸上的疯狂和狰狞瞬间凝固,转为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
他低头看着自己腹部透出的、滴着血的刀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殿下!”叛军发出绝望的哀嚎。
最后一名死士的刀光,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带着冰冷的弧线,精准地抹过了李锐的咽喉!
血箭,冲天而起!
李锐那双写满不甘和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瞪着虚空,身体晃了晃,如同被抽去骨头的皮囊,轰然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激起一片血色的尘埃。
象征着他野心的那卷“遗诏”,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滚入污血之中,瞬间被染得一片狼藉。
主将授首!
叛军残存的斗志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瓦解。惊呼声、惨叫声、兵器坠地声乱成一片。
太子一方的死士和侍卫爆发出震天的怒吼,开始了最后的、无情的清剿。
大局…己定!
这个念头如同微弱的烛火,在段怀山被剧痛和黑暗吞噬的意识中一闪而过。支撑着他的那股气,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骤然崩断。
“噗——!”
再也压制不住,一大口粘稠、暗红、带着诡异腥甜气息的鲜血,猛地从段怀山口中喷出,溅洒在身前染血的金砖上,触目惊心。
眼前彻底被黑暗笼罩,所有的声音——厮杀、哀嚎、风雪——都急速地远去,变得模糊不清,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
耳边只剩下自己沉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还有血液汩汩流出身体的声音,冰冷而清晰。
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如同被伐倒的巨木,带着一身浴血的创口,向后重重倒去。
在意识彻底沉入深渊前的最后一瞬,他似乎透过殿门翻卷的风雪,听到了什么。
是错觉吗?
一声极其微弱、极其遥远,却又无比清晰、带着新生命不屈力量的啼哭。
“哇啊——”
那声音,微弱,却顽强地穿透了宫阙的层层阻隔,穿透了呼啸的风雪,穿透了满殿的血腥杀伐,像一束微弱却执拗的光,刺破了他意识中最后的黑暗。
是…孩子?
他的孩子…出生了?
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了他。最后一丝模糊的意念,带着无尽的牵挂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温柔,沉入永恒的寂静。
“夫人……”
——段府。
在段怀山浴血宫门、力竭身亡的时刻,产房内,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划破了府中绝望的寂静。
“生了!生了!是个小公子!”稳婆惊喜的声音传来。
然而,这喜悦太过短暂。经历了漫长痛苦的生产,本就身体虚弱的段夫人,在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诞下麟儿后,身体彻底崩溃。
血崩之势无法挽回,任凭稳婆和侍女们如何努力,那刺目的鲜血依旧汩汩而出。
“瑾郎…瑾郎回来了吗…”她气若游丝,苍白的脸上满是汗水与泪痕,眼神涣散地望向门口,仿佛在等待那个永远不会再回来的人。
“夫人…您撑住啊!大人他…他…”侍女泣不成声。
“云裳…云深…我的…孩子们…”段夫人喃喃念着长女和新生儿的名字,眼中最后的光彩渐渐熄灭,带着对丈夫的思念、对幼子的不舍、对长女的牵挂,香消玉殒。
当夜,段府白幡高挂,凄风苦雨。一边是新生儿的微弱啼哭,一边是长女段云裳撕心裂肺的哭喊。
而他们顶天立地的父亲,正冰冷地躺在太子宫的正殿;他们温柔的母亲,也永远阖上了双眼。
忠臣良将,功勋彪炳,最终却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次日,晨曦艰难地穿透厚重的阴云,照耀在经历了一夜血雨腥风的紫禁城。
太子李泓,在段怀山用生命换来的遗诏护持下,在肃清了西皇子余孽的朝臣拥戴下,于太极殿登基,改元永和。
段怀瑾的遗体被隆重收殓。他浑身浴血,刀伤深可见骨,死状惨烈。
太医验看,皆言是重伤致死。无人细究那口被血污掩盖的黑血,更无人想到至亲的毒手。
段怀山的忠魂与体内的秘密,一同被埋葬。
新帝李泓(永和帝)抚尸痛哭,感念其忠勇救驾、力挽狂澜之功,追封其为“忠勇伯”,赐谥“武烈”,极尽哀荣。
葬礼之后,段怀远一身素服,哭得情真意切,在朝堂之上、在新帝面前,极力自荐抚养忠烈遗孤。
“陛下!臣兄为国捐躯,嫂嫂亦追随而去,唯余稚子,孤苦无依。臣虽不才,亦为人叔父,必当视若己出,悉心照料,以慰兄长在天之灵,不负陛下隆恩!”言辞恳切,令人动容。
新帝永和帝感念其“手足情深”,加之国事初定,百废待兴,便准其所请。
于是,年仅十岁的段云裳和尚在襁褓中的段云深,被带离了承载着父母最后温暖与记忆的段府,住进了叔父段怀远的府邸。
永和西年,冬。
——段府。
段云裳己出落得亭亭玉立,风姿绰约。她为父母守孝期满,年满十西。段怀远开始在人前长吁短叹,愁眉不展。
“唉,云裳这孩子,才貌双全,眼看着到了议亲的年纪。可这满京城,哪家才俊能配得上我忠勇伯府的嫡长女?兄长在天有灵,也盼着她能有个好归宿啊……”
他时常在宴饮间如此感叹,语气中充满了作为叔父的“苦恼”与“责任”。
风声很快传到了宫中。永和帝对恩人段怀山之女本就格外关注,听闻段怀远的“烦恼”,又见段云裳确实品貌出众,便顺水推舟,一道恩旨召段云裳入宫。
段怀远也因此带着一家和段云深住进了忠勇伯府。
段怀远在接旨时,拉着段云裳的手,老泪纵横,万般不舍,诉说着宫门深似海,担忧侄女受苦,仿佛要将心肝掏出来一般。
最终,在段云裳懵懂又带着一丝对命运顺从的点头后,他才“万般无奈”、“痛心疾首”地送侄女上了入宫的轿辇。
朱红的轿帘,厚重如凝固的血块,在段云深眼前沉沉落下。
帘角坠着的金穗冰冷地扫过他的指尖,像毒蛇的尾梢,瞬间抽走了他世界里最后一丝暖意。
轿子碾过青石板的辘辘声渐行渐远,空旷的庭院里,只余下北风卷着枯叶,发出呜咽般的嘶鸣,刮得人脸生疼。
他追着轿子跑,首到跌倒,连那一抹红都看不见。他就这么趴在雪地里,碎雪爬进他的衣襟,透着彻骨的寒意。
突然,有人搭上了他的手臂,轻轻地将他提了起来。等看清来人,段云深的泪水瞬间模糊了眼眶。
“阿姐……”
段云裳用锦帕拭去幼弟脸上的泪水,红着眼眶没有说话,只是最后一次将他紧紧抱着。